乞丐的臉上仍是害怕的表情,眼神有些空:“那些黑衣人跳下來,兩邊就打在了一起,死了好多人……后來,只有騎馬的那位公子活了下來,但也受了傷。他跳上馬,正準備離開,但是馬車的簾子掀開,里面竟還有一位姑娘。”
“那姑娘滿嘴都是血,手上也是血,還有一排排的牙印兒。跳下馬車忽然跪在一具尸體上,放聲大哭了起來。那尸體就是剛才馬車里出來的那位公子的尸體。”
蕭錦云神思一動,抓住那乞丐:“那你告訴我,那姑娘長什么模樣?”
乞丐被蕭錦云的動作嚇了一跳,趕忙抽出自己的手,后退而去,“別、別問我了,不要再問我了。”
說著像是又要跑的樣子,蕭錦云喊:“你要是今天不告訴我,可能就會有人枉死。”頓了下,又往前走了幾步,看著那乞丐。
“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然也不會救我,要真有人因為這件事無辜受到牽連,你心里肯定也過不去。”
乞丐卻搖頭,忽然抓扯著自己的頭發蹲下去,“不,我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沒有用,我什么也不能做,殺人的時候,我只能躲在蘆葦里,那天你被他們抓走,我也只能在外面扔石頭,我只是個乞丐,只是個乞丐……”
他的聲音分明還青澀,但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哽咽。
蕭錦云也蹲下來,抬起手,在空中停了下,最終落下去,落在那又臟又亂打了結的頭發上。
乞丐的聲音越來越大,終于放聲哭了出來。蕭錦云也不說話,只在他腦袋上輕輕拍著。從前受了委屈,她也特別想有個人,能陪著她,哪怕一句話不說,只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頭就夠了。
而此時,她就看著這個乞丐。他害怕,可也委屈,委屈自己只是個乞丐,委屈沒有人會信自己,委屈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不知過了多久,那哭聲才漸漸止住,乞丐沒有抬頭,就那么抱膝蹲在那里,慢慢開了口:“后來那公子沒走,跳下馬,在樟樹林找了個位置,搬了樹枝和枯葉,算是把那尸體埋了。”
“那姑娘又哭起來,那位公子也沒說話,轉身跳上馬要走。那姑娘卻忽然跑過來,跪在他馬前,磕了三個響頭,求那個公子收留她。”
乞丐買賣抬起頭來,但并不看蕭錦云,只自己講著:“那公子說并沒有說話,仍要走,馬蹄已經繞過那姑娘。但姑娘也沒有起身,也沒有回頭。只說,帶上她,她可以幫他。”
蕭錦云聽那乞丐繼續講下去。
后來那公子就停了下來,抽出劍指著那姑娘,那姑娘渾身一凜,但是身體并不動,背對著那公子,說:“那些人是沖著你來的,但是一事歸一事,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濫殺無辜。我想跟著你,我想替我家公子報仇。”
那人手里拿著劍,瞇起眼睛,“那我怎么知道,你想殺的不是我?”
“我證明給你看。”
那姑娘站起來,看著他,“那些人這樣緊追不舍,你的處境一定也不好過,既然你逃到了這里,我有辦法讓你避過那些人的耳目。”
那公子眉頭一挑:“哦?”
后來那公子就帶著那姑娘一起走了,馬車也帶走了。
乞丐在蘆葦叢里嚇破了膽,連跑都忘了,后來天黑盡了才戰戰兢兢地從蘆葦叢里爬出來。
正哆哆嗦嗦對著這邊作揖,就見有人打著火把進林子來了,他又趕緊找個地方躲下。看那火把的光映出來,好像有三個人。
聽聲音,其中一個像是馬車上那姑娘。
那兩個人似乎身手不錯,很快把人都集中到一片空地,澆上油燒了。又把林子里處理了,幾人才離開。
“那先前那個公子呢?”
蕭錦云忽然問。
乞丐頓了下,更不敢看蕭錦云,低下頭去,“后來……后來我財迷心竅,拿走了那公子身上之前的東西,怕被人發現,就把他扔那河里了。”
乞丐講到這里,蕭錦云大約也清楚了,只是,那位姑娘……
蕭錦云只聽桃枝說起過,她是跟著沈珩來的,而沈珩身邊也再沒別的姑娘。那么,馬車上那姑娘,就是桃枝嗎?
可是她看起來,明明還那么小,不過十四五的模樣。
可是蕭錦云的確再想不到別人,更何況,那位真正的沈公子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只有桃枝最清楚。
找到杜家,她也最有說服力。
而后來,不正是蕭錦云認識的那個假沈珩,冒充了真沈珩么?
蕭錦云又想起先前在杜宅,桃枝照顧她時,提起她家公子,說的那些話。那分明就不是在說沈珩。
只是,桃枝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卻為什么不出來說清楚,替沈珩洗清冤屈呢?
倒是有兩種可能,就是桃枝自己不愿,但是桃枝現在聽沈珩的,也只有沈珩能幫她,她不會不愿意。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沈珩自己不愿意。
蕭錦云想到來時的那些官兵,心中愈發疑惑,沈珩能在縣衙來去自如,不是沒有本事的人。
如果不是他愿意,那些官兵怎么會知道他的蹤跡?
但蕭錦云仍抱著一絲僥幸心理,方才她追得太急,什么也沒瞧見。或許只是巧合呢,那些官兵去抓的,根本不是沈珩?
她決定,再返回去看一看。
可她回去的時候,沈珩已經不見了,也不見青陽和青云的影子,卻遇到一個人。
是桃枝。
仍是那副溫和乖順的模樣,笑意盈盈地看著蕭錦云:“蕭姑娘,公子讓我在這里等您,告訴您……”
“沈珩是不是被抓走了?”
蕭錦云打斷桃枝,但眼里除了擔心,還有更多別的情愫。
桃枝只當是沒有看到,點頭:“公子被抓走了,他讓我留下,就是讓我給您說一聲,讓您不用擔心,他……”
“那你為什么不去救他?”
蕭錦云眼里的神色忽然沉下來,看著桃枝,“衙門里那個人真的是你家公子嗎?你明明知道那天發生了什么,為什么不去衙門作證?”
這會兒,客棧外的人已經散完了,只有桃枝站在那里,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繞城河上那座橋。
舟山縣的人都把它叫做“姻緣橋”。
可桃枝那顆心卻已經死了,這輩子,她的姻緣也早已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