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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6、7)

6.

夜已經深了,一輪竹篩大的月亮掛在天空,映照著天底下的村莊和麥田,遠遠近近的山在月光底下散發著神秘的水銀光華。

老太太終于回來了,她拖著疲倦披著月光從籬笆墻外面走了進來。蒙蒙迎了上去,從老太太的手中接過還散發著麥香味兒的鐮刀,老太太一屁股坐倒在了屋檐下的石頭臺子上。

老太太累壞了,坐到石頭臺子上就再也不想起來。她就那么坐著在蒙蒙端給她的臉盆里簡單洗了一下手,然后我給老太太端過飯去。老太太看我給她端來了飯,她趕緊站起來招呼起我來:“子魚姑娘,怎么能讓你端飯呢?”她接過了飯碗,“你吃過了嗎?趕緊屋里走。”

“我們都吃過了,剛才我們還說要到地里去看你了,這么遲了你才回來。”

“那吃飽了嗎?再吃點吧!咱們莊稼人的飯粗糙,但你也不能作假,要吃飽了。”

“我沒作假,吃的飽飽的了。蒙蒙搟的面條太好吃了,我都破例吃了滿滿的兩碗呢!你趕緊吃吧!”

“沒作假就好,自己家的孩子,可不能裝昂!現在趕緊進屋走。”

這時,蒙蒙端著一碗面湯過來了,“奶奶,今天停了一天電,到現在電還沒來,屋里有點黑。”

“哦,是嗎?那你到屋里把那把躺椅搬出來叫你子魚阿姨坐著。”

“躺椅叫黒木日抬到屋后大桑樹底下去了。”

“什么?小黑子也來著了嗎?他什么時候來的?”

“他和我們一起從大峪村過來的。”

“他不是一直在首陽山魏先生那里嗎?你們在路上碰到他的嗎?”

“沒有,他這次從首陽山過來是專門來接子魚阿姨的,我們是在明德圣君墓碰到他的。”

“怎么?他又去守墓呢?”

我打斷了老太太和蒙蒙的談話:“阿姨,你們一直說的明德圣君是......”

“哦,明德圣君就是默寒老師。當年他遭了水后,我們村子里的人順著河道上上下下找了半個月,人們拿著鐵鍬幾乎把河道都翻遍了,學生們也不去上課,整天整天地守在那里。后來我們就去請魏先生算了一卦,算完卦他說默寒老師遭的意外牽扯到一線天機。在我們村老村長和孫校長的一再懇求之下他才道出了天機,原來默寒老師是天上的明德圣君轉世投胎到人間來休假的。現在老天爺要找他回去當差,那是誰也留不住的,怪不得我們翻遍了河道也沒他的一點影子。所以我們就都回來了,但人走了終究是走了,所以魏先生就在默寒老師那里修了一座衣冠冢,命黑木日在那里守了三年。后來學校撤了后,我們村村民就在學校那里建起了一座廟宇,將明德圣君爺爺的神像也掛到里面了。”

我的憂傷又悄悄地涌上了我的心頭,“原來還有這么回事,可這是真的嗎?”

“怎么不是真的?魏先生自從那次事后就洗了手,他是泄了天機被老天爺封了心竅。這個你要信呢,魏先生的神我可是親眼見過的……”

“奶奶,趕緊吃飯,你把一碗飯端著冰都出來了。”

蒙蒙去給我抬來了一只小板凳,我坐了下來,老太太終于開始吃飯了。

剛吃了一口,老太太又抬起頭來對萌萌說:“萌萌,你把床鋪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我的小床我給黑木日騰出來了,叫子魚阿姨跟我們兩個一起睡。”

“昂,那你給你自由阿姨把那套新被褥取出來。”

“我已經取出來鋪好了。”

“吃完飯我再去割會兒麥子,有一塊麥子太黃了,白天麥子干著不敢打動,乘著夜里的濕氣我再去割一點。”剛吃了兩口,她又說,“這小黑子我都好幾年不曾見了,不知道這娃娃又長成什么樣子了,萌萌你去給我把小黑子叫來,我看看這個娃娃。”萌萌剛轉身她又說,“萌萌你見了小黑子要叫哥哥了,你也一口一個黑木日的叫,沒大沒小的。”

“我才不叫了,他和我都是同學,叫我怎么叫嗎?”

“哎,你這丫頭,人家黑小子上學時接送了你好幾年,還不配當你的哥了……”

萌萌轉身出去了,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著對我說:“子魚你看,這丫頭現在被我慣成啥樣子了,都慣壞了。”

我給老太太剝了一根大蔥遞過去,“您老謙虛了,萌萌這么懂事你還說她。”

“懂事什么呀?要說懂事,那小黑子才懂事了!你來時爬過那段天梯吧?”

“爬過了,那段路很是難走。”

“那不但難走哦,在那段路上每年都要出幾條人命。上前年,小黑子出錢給我們紅窯村修了一條路。”

“在哪兒呢?我們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啊!”

“就在天梯那里,可是那條路去年被人拆掉了。”

“好不容易修好的,怎么拆掉了?”

“哎,這是大后山的陸小白幾個混小子干的,幾個混小子不學好,賭博輸了欠了外地放賭人的錢,然后一夜之間就把天梯給拆了。”

“路拆了能賣錢?”

“怎么不能?小黑子修路在懸崖上搭建天梯,用的全部是建筑上用的大號鋼管,那可要值好些錢呢?”

“那人抓住了嗎?”

“抓住了五個,但主謀陸小白因為當時不在家叫他跑掉了。”

“吶那些架材追回來了嗎?”

“沒有追回來,公安局抓住那幾個人的時候,架材已經被陸小白運出去賣掉了,也正是陸小白出遠門去賣架材,他才能逃掉。”

“哦,那這事處理了嗎?”

“處理了,法院判了這幾個人五六年的監獄。如果那個陸小白被抓住,肯定叫他不得好過。你說現在這孩子都是什么完蛋玩意兒!凈干些挖墳拆路辱沒先人的事兒……”

我們正說著,萌萌從籬笆門那邊進來了。她在衣襟里像兜著什么東西,走的很小心。

老太太看黑木日沒跟進來,于是問萌萌:“小黑子呢?”

“他聽說你吃完飯還要去地里割麥子,到司家爺家去借鐮刀了。”

“這娃娃,你們趕了一天的路,就不要去了,早點睡覺,我去割一會兒就回來了。”

蒙蒙到廚房里把兜在衣襟里的東西倒到一只碟子里端給我。紫紅色的桑葚堆在白色的瓷碟里像一團火,紅紅地燃燒著。

“子魚阿姨你嘗嘗我們家今年的桑葚甜嗎?”

我撿起一顆丟在嘴里,用牙一磕,酒香味兒的甜汁就滑到了我的舌頭上,“我今天去后園摘菜怎么沒有看見桑樹?”

“桑樹在西房后面,不在后園里。”

“哦,我說我怎么沒看見。”

“子魚阿姨,你吃時覺得甜嗎?”

“甜的很,咬在嘴里潤潤的。”

“我要多摘一點的,可是月亮底下看不大清,桑葚要長到紫紅色味道才甜,而且紫色越深甜味兒越濃。明天天亮了我去給你多摘一點,這果在夏天吃起來最好,防暑又解渴。”

聽蒙蒙說著這些話,我笑了,笑著在嘴里含了一顆酒香味兒的桑葚。

老太太終于吃完了一碗面條,萌萌要去再給她盛一碗時,她說不要了。于是她又喝了一碗面湯,就坐到籬笆下的磨刀石跟前去磨她的那把鐮刀了。

我去幫著萌萌洗鍋,洗完鍋出來時老太太已經磨好了她的鐮刀。那把鐮刀的鋒刃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寒光中散發著淡淡的一股麥香。

老太太走了,臨出門時她叫我們先睡覺,說不用等她。她剛走,黑木日就從院子外面走了進來,進來時他的手里握著一把鐮刀,可那把鐮身上結著紅色的鐵銹。

他舉起鐮刀對我笑著說:“子魚姐,我跑了好幾家就只借到這把刀。”他坐到磨刀石前磨起刀來,“現在家家都在割麥子,三十晚上借蒸籠——趕的正是時候。”

黒木日將那把銹刀磨了將近半個小時,磨刀聲在月光底下聽起來很冷。半個小時后,當黒木日站起來時,那把鐮刀已然變得很鋒利,月光下那道鋒刃閃著寒光,渴望著去親吻麥田里成熟的麥子。

走了一天的路,我感覺到很累,說實話,我感覺從出生到今天之前所有走過的路加起來,也沒有我今天一天走過的路長。但看到老太太和黒木日都要趕著夜色去割麥子,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去獨自睡了,于是也就跟著黒木日來到了麥田里。黑木日鉆進麥田后就再不吭一聲,那些在月光底下泛著金黃的麥子在他的面前成排地倒下。月光下的夜,被蒙了一層薄薄的輕紗,讓人看不真切夜色中的景物,但聽著兩把鐮刀飲著麥香豐收的“滋滋”聲,我也就醉了。

7.

夜色中的田壟上走來了一隊人,在夜色的蒼茫中顯得有點神秘。前面走著的那個身影好像沒有右臂,空蕩蕩的袖管在夜風中微微地飄動著。他的左手握著一根拐杖,牽著后面一個弓背的身影。弓背的身影后還相跟著五六個身影,他們在月光底下悄無聲息地走來。

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小時候看過的林正英老師的恐怖電影里的一些橋段,后背上一下子就冒出了涼意。我趕緊從坐著的地壟上上站起身來,幾步就跨到了黑木日的身后。

黑木日聽見我異常的跑動,轉身瞧了一眼那隊從地壟上走來的身影對我笑著說:“別害怕子魚姐,那是司家爺和楊四爺兩個人帶著人來給蒙蒙家幫著割麥子來了。吃完飯我去找司家爺借鐮刀,他聽說我們要乘著月亮來給蒙蒙家割麥子,就說他吃完飯也會過來,沒想到他又叫了幾個人,連楊四爺都被他給拉來了。”

我望著月光中游走過來的那些身影問黑木日:“黑木日,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就是司家爺嗎?他好像沒有右胳膊,袖管一直在夜風里飄著。”

黑木日割著麥子頭也不抬地說:“司家爺的右胳膊從齊小臂的地方剁掉了,那只斷手還有一段傳奇故事呢!等他們來了你問楊四爺,楊四爺可是咱們這里有名的眼盲兒。”

“啥叫眼盲兒?就是盲人的意思嗎?”

老太太割著麥子和我們撞到了一塊,聽到我問的問題,于是接過黒木日的話給我解釋說:“眼盲兒和盲人差不多,眼睛都看不見,但在我們這里,眼盲兒會唱歌。”

黒木日聽老太太沒給我解釋明白,于是接著說:“眼盲兒懂得吹拉彈唱,并且會傳講民間傳奇故事,其實就是書上講的民間吟唱藝人。”

“對對對,楊四爺就是小黑子說的我們這里的民間吟唱藝人。他吹的笛子好聽的很,知道的古今也多的很。我們這里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都愛請楊四爺去唱一唱,唱完再講一講與主人家有關的傳奇故事。”

“那都是楊四爺編的。”

老太太聽黒木日這么說,趕緊打住他的話頭說:“可不敢胡說小黑子。什么編的?楊四爺講的那可都是歷史。歷史就是以前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黒木日終于記起了他離不了的香煙,點了一根站起來說:“楊四爺每次講故事都能扯到上下五千年上,不管請他的主家是什么身份,現在是怎樣的窩囊,只要主家多給幾塊錢,四爺就能從歷史中給他扯出一位有名望的祖宗,這不是編的是什么?”

“你這個小黑子呀,就愛鉆牛角尖,小時候的臭脾氣到現在都沒改多少。”聽老太太這么說,黒木日不好意思地撈著頭,“你想啊,這總是個好事兒吧!你看不論是誰家,只要叫四爺一講,總能給主家的面兒上增加幾倍的光,有好些個人家事后還都真的按照楊四爺所講改寫了自己家的家譜,重新祭拜自己更加古老的祖宗。你看現在四爺在這周圍那么出名的,人們都叫他‘楊鐵嘴’。”

我們正說著,楊四爺他們就走進麥地里來了,我感覺我們說話的聲音是很小的,可四爺的耳朵好像很靈光,老遠就喊著說:“誰剛才在說我壞話呢?”

蒙蒙奶奶放下鐮刀迎了上去,“我們是在夸你了,誰敢說你四爺的壞話呀?”又看了一眼來幫她割麥子的那幾個人說,“這么晚了,還麻煩大家都來給我幫忙......”

“都是一個莊里的人,幫一幫也是應該的,更何況黑木日還說了,只要今晚來幫著給你把麥子割完,就一人給我們四十塊錢。我們也就心貪著來了。”說話的是武家奶奶。

“這,這,這......這娃娃說的話不算數,這是我的麥子,怎么能叫黑子掏錢呢?但我想掏也沒錢掏,勞煩了,大家還是回去睡吧!”

“來都來了,我們也不光是圖那四十塊錢的,鄉里鄉親地,就算我們給你幫忙來了。”

這時黒木日站起了身子,對大家說:“大家割吧!我說的話到哪兒都能站的住腳,割完后每人四十,把司家爺和四爺都算上。”

“我們可不敢要。”

“司家爺你和四爺在地壟上給大家講個故事助個興,也是出了一份力。”

“那......那就給我們兩個人四十成了,每人四十真不敢要。”

“好吧!”

于是人們都鉆進了麥田,鐮刀飲麥子的“唰唰”聲又響了起來。

蒙蒙奶奶還在小聲嘀咕著黒木日:“總共就這些麥子嘛,我有兩天就割完了,你費那個錢干什么呀?”

“那些年上學時,我吃了那么多頓您做的飯,還不應該幫你割一場麥子?”

......

說話聲小了,慢慢地再也聽不到說話聲了。

這時楊四爺問我:“面前的這位,想必就是黒木日所說的子魚姑娘了吧?”

“我就是的,四爺爺。”

“我聽說你和默寒的事兒了,默寒是個好娃娃啊!”那位背負著傳奇的老人跨到我面前一下就握住了我的手,“孩子,我應該給你賠罪的,我們整個紅窯村都應該向你賠罪的!”說到這兒,老人握著我的手激動地發起抖來,那雙已經失明的青白色眼眶中流出了渾濁的淚水,“我們......”

老人咽住了哭聲,司家爺拍了拍楊四爺的肩膀頭說:“老伙計,好了好了,子魚姑娘今天能來紅窯村,那就說明她在心里沒有怨著我們,”說完拉著四爺和我坐在了割成繭的麥束子上,又對我說,“默寒和石頭在的那時候,四爺喜歡經常到學校去找兩個娃娃諞傳,他說整個紅窯村,就那兩個娃娃真的懂他。我就經常罵他,我說:‘老鬼,我和你小時候就在一個坑里撒尿活泥,到現在還在一起混吃混喝的,風風雨雨一輩子,你竟然說真的懂你的是那兩個娃娃?’這時他就犟:‘那你說我講了一輩子古今傳奇,給紅窯村所有的人歷數了無數遍那么多的英雄人物,你說我是為了啥?’然后我就嘲笑他:‘就你胡諞的那些個閑傳,你能為個啥?不就圖個肚兒圓,再圖就圖個樂子唄!’這種時候他就不高興了,嘟囔著罵我:‘我講了這么多年的古今,無非就是想告訴人們,我們紅窯村雖然座的高,但未必就看的遠,我們這一輩的老人守了一輩子的窮日子,但我們不能叫兒孫們再守著窮光景過。陳勝就說過,人的窮根不是老天定的,我說唱古今的意思就是要告訴大家我們紅窯村也會有陳勝這樣的人。可我唱了這么多年算是白唱了,整個紅窯村都當我是一個樂子,連你老鬼都是這樣想的。可默寒和石頭那兩個娃娃來了之后,他們一下子就讓紅窯村的人知道了,人是有翅膀的,是應該卯足了勁向高處飛的。’從四爺給我說了這番話之后我就一直想:這老鬼看起來眼睛瞎著,其實最他看的明白。”司家爺的鼻涕被夜風吹成了水,從他的鼻尖上滑了下來,他趕忙用手掌去擦,擦完后,他非常不好意思地對著我笑著繼續說,“我們都知道讀書是好的,這個道理紅窯村人都知道,我們也尊重讀書人,但我們從沒想過書是什么?自從聽了老鬼的話以后我就突然明白書是什么了,這書就是人的翅膀。老鬼說人是有翅膀的,但如果你不讀書,又從哪里生的出這翅膀?”

我終于明白,紅窯村人為什么如此看重默寒和石頭了。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楊四爺突然就開始念起書來。

可割麥子的那些人好像并沒有聽的懂四爺念的是什么,于是有人大聲地打趣道:“四爺,你念的是什么啊?不會是念的《長生經》吧!”

這時又有人接了話頭說:“哎!你猜對了,四爺念的可不就是《長生經》,要不你看四爺咋越活越攢勁了呢?找空啊,你也跟四爺去學兩句,這樣你就能活成個妖精了。”

“哈哈哈哈哈......”

麥田里爆發出一陣狂放的大笑聲。

先前的那個聲音又響起了,“這你就放心吧!你死了我都不會死,倒是你要求求四爺,要不然他老人家還不一定會教你呢?哈哈哈......”

這時楊四爺卻接過話去,說:“現在的日子越過越好了,這樣的好日子以前在睡夢里我都沒夢見過,以前老人們都說天堂呢!我看現在我們過的日子,就和天上的日子差不多吧?要說死,我還真不想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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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聽到楊四爺說不想死的話,好些人附和著說楊四爺說的是實話,可武家奶奶卻故意開玩笑說:“他四爺,你光想的美,你不死著那成嗎?你和我現在都成國家的負擔了,你還不想死?”

四爺坐在一捆麥繭子上說:“現在我活著不死,還真是國家的負擔。我一來老地苦不動莊稼,二來又看不見東西,自己都想著早點去死呢!可老天爺人家不收,就是死不了。你看國家現在不但免了老百姓的皇糧,還給我這樣不中用的老茬茬子發錢著了,像以前歷朝歷代,一個唐太宗就被后人給諞紅了,后頭又出來個康熙皇帝,老百姓都傳講他們有多好多好,但就算再好,那也跟老百姓跟前收皇糧著了,沒有倒截子給咱老百姓給錢的,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

“四爺這話說的在理著了。”

“哎,就是嘛!所以說咱老百姓的心里有一桿秤了,活在現在這樣的天下,那不是一個太平盛世能形容地完的。”

聽四爺說完,麥田里沒有人搭話,但只過了一會兒,麥子深處就有人發出了一陣笑聲,接著說:“說來說去,四爺您還是不想死唄!您老要再不死,就真成老妖精了。”

于是大家又接著發出一陣笑聲,司家爺也跟著笑了幾聲,接過話去說:“我和老四是老了點兒,但你們這些個老家伙也不年輕了,都別著急,我和四兒的墳土現在是快埋過頭頂了,可你們的也差不多已經埋到脖子里了,我們死了接著馬上就是你們。”

人群中又爆發出一陣大笑聲。聽著他們談論生死時的豁達和自然,我的眼睛濕了。人這一生就像去赴一場宴會,但真的把生死看做是赴一場宴會的人又有幾個,而這些個老人,他們做到了!

麥田里的人們又悄無聲息了,在靜夜中我又聽到了鐮刀割麥稈的“刷刷”聲,那聲音像燕子的翅膀掠過早春的湖面,輕盈而靈動。

四爺又叨念起他心里的那段書了:“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

這種寂靜并沒有持續多久,伴隨著麥田里的“唰唰”聲,一個蒼老地聲音又說:“四爺這一輩子行善積德,為我們這里的好多人都尋過根,問過祖,雖然命苦但心善,我想他先前念的應該是《往生咒》吧!你們看,在南邊亂人墳那里又有鬼火跳動了,它們定然是來趕四爺的這《往生咒》的。”

我本想解釋四爺念的書是什么,但聽他們的解釋,仿佛要比我知道的內涵更加地豐富,于是也便打住了我的話頭,站起身來朝南邊看了一眼。果然,我看到在深深地夜的天幕里,有幾點藍色的火團在跳著舞蹈,那段舞蹈在黑影斑駁的墳堆間顯得陰森恐怖。

我有點害怕,想站起身往麥田深處人多的地方挪一挪,但看到我和他們之間的那段十幾米的距離,終究還是選擇跟四爺他們兩個待在一起。但看著遠處的鬼火,聽著四爺夢囈般的念叨,我的心里卻越來越害怕,一個念頭順著四爺的念叨竟越來越真實:四爺念的就是往生咒吧!于是猛然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晃出我的腦袋,然后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四爺的咒語,問他:“四爺,聽剛才一位大爺說那里叫亂人墳,為什么叫亂人墳呢?”

四爺停了他的咒語,一雙盲白的眼睛盯著亂人墳的方向看,仿佛真的一下子看穿了歲月的帷幕,回到了過去:“那個地方以前不叫亂人墳的,而叫爛葦塘。雖然叫爛葦塘,但那片葦子卻有100多畝,葦塘里有水有魚,水很清,低了頭,能從水中看見藍天和飄著的白云。”四爺抬起頭將眼睛對著月亮,他的那雙盲眼中仿佛真的透出了光,“在那葦塘里,春天會有很多的野鴨、白鷺、野天鵝從南方飛過來安家;夏天,我和司家的這老鬼總是帶著一幫猴孩子泡在葦塘的水里。我和司老鬼的水性好,敢從生在淤泥里的葦草中鉆進去,所以我倆總會撿到野鴨蛋,再將這些野鴨蛋分給我們一起玩的那些猴孩子,他們看我倆的眼神,就會帶上崇拜了;如果到了秋天,在塘里還能打到肥美的魚蝦下酒,大人們也會將黃到柔韌的葦子打回家,或編織幾副背簍,或編織幾張炕席,或者就直接曬干,粉碎了拿來喂豬;冬天的葦塘更是我們歡樂的天堂,一個陀螺,一輛冰車就能在塘里熱鬧一個冬天。可這一切都在1956年改變了,我記得那時應該剛過完年不久,因為那天我爹煮了一副豬腸子喝醉了酒,叫我去塘里給他逮條魚,塘里還結著冰,我就跟我大哥扛著洋鎬和魚網往塘里走,還沒走到葦塘我們就碰見了老村長。他慌慌張張地跑著,像是剛從鄉上開完會回來。看見老村長跑過來,我大哥老遠地就和他開著玩笑,‘村長,今晚上在誰家殺小母雞開會呢?’可老村長并沒有搭我大哥的話茬,卻慌張地說:‘殺個球了,回回要殺人了。德福,你趕緊組織村里的民兵,保護鄉親們轉移,康原的回回反了。我到鄉上開會時傳講說回回已經殺到金山縣城了。有傳言講那些個狗日的見人就殺,你趕緊去通知大家,叫鄉親們向紅窯轉移,那里外面的人找不到,另外把槍給民兵們發下去,把子彈都發足了。’德福是我大哥的名字,他那時是我們村的民兵連長。當時他聽到村長的命令就扔掉了手中的魚網轉身跑了,我當時不知道是該回家還是該繼續去葦塘打魚,去葦塘繼續打魚,現在我自己不敢去了,回家?我又怕沒有魚我爹會打我。所以,我就在原地站著,站著看我大哥消失的方向,但我真的沒想到那是我和我大哥見的最后一面。來我們紅窯村的路難走,這在全縣是出了名的。為此從縣城涌來了很多避難的人,村里人轉移進山里之后,我大哥便帶領民兵到李子溝溝沿上去設防,并幫助難民攀崖轉移。本來,按紅窯村的地形,民兵連只要守住李子溝就可保紅窯村萬無一失,可誰能想到,狡猾的叛匪竟然混在逃難的人群里,當難民們都轉移上懸崖,我大哥正要組織民兵連設防時,那些喬裝的叛匪突然從背后發起了進攻。那場仗打的很慘烈,由于叛匪偷襲的太突然,民兵和叛匪幾乎都是面對面的肉搏,民兵連戰斗到了最后的一個人,用全部的犧牲留下了23具敵人的尸體。民兵們壯烈犧牲后,所有的難民都變成了待宰的羔羊,他們被叛匪集中趕到了爛葦塘的邊上,然后被叛匪一頓機槍進行掃射,全部被殺害。叛匪殺光難民后,就到各家各戶去搜人,幸好村子里的人都撤光了,他們撲了個空,可那些喪心病狂的畜牲沒捉到人,竟然放火燒了村子。我爹由于喝的爛醉被我藏在地窖里,為了掩飾,我在地窖口堆滿了玉米桿子,卻不想那些畜牲放了火把我爹燒成了烤白薯......我那可憐的爹呀......臨死,他還在夢里......”

講到這里,楊四爺抬袖子擦了一下臉上滑落的淚水,淚水從那雙瞎眼中流出來,很濁。

我原本想打斷四爺的講述,不要他再去回憶那段痛苦的往事,可司家爺卻輕輕地碰了碰我的胳膊,并對我搖了搖頭,于是我便住了口。

擦干了淚,楊四爺接著說:“村里的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天后,我們看到村里冒的煙小了都還不敢下山回家。我想去找我爹跟我大哥,于是村長就派我下山先探個究竟。我下山時經過爛葦塘,塘里的冰都被尸體壓塌了,好多死人漂在水面上,水和冰都是紅的,連那些未被割凈的老葦子都透出了紅色。我看到,那些遇害的人們有老人也有孩子,最多的是青壯年,有男人也有女人。看到這些時,我爬在葦塘邊吐了,吐的心臟都快嘔出來了。等吐完了我就趕緊往家里跑,當我順著墻根扒開還在冒煙的草木灰時,就看到了我爹那張大張的嘴。”

講到這里,楊四爺狠命地在自己的腦袋上砸了兩拳:“我爹張著嘴是喊救命的,那嘴張的很大,卻沒發出聲音。我俯下身急急忙忙地去拉我爹趴在窖壁上的手,可剛一用勁,他的胳膊盡然從齊小臂的地方斷開了,我的手上還抓著一大把我爹的肉,那個肉里還絲絲地往外冒著熱氣......我爹就這么被活活地燒死了。”

我吐了,我只能說,我吐了,趴在黑色的土地上,我吐的上氣不接下氣。

講到這里,楊四爺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竟然不哭了,“我把我爹從窖里背了出來,給他安頓著躺舒服之后我就去山上叫人了。鄉親們下山回來之后,看到村莊的這副殘破景象,都放開了聲嘶吼著哭,而我這時反倒不哭了。我領著一幫子人去李子溝找我哥帶的民兵,在那里,我看到了慘烈的戰斗后留下的那個悲慘的戰場。村長帶領我們用最隆重的禮節安葬了包括我大哥在內的38位英雄,我爹也跟他們安葬在了一起,作為英雄的老子,我爹總算也光榮了一回。安葬完我們的英雄,我們又趕緊埋葬了那些被殺在爛葦塘里的難民。村長帶領著我們在葦塘南邊的野地里挖了四個大坑,那些難民被分成了男、女、老、少埋在了那里。那年的葦塘一直到整個夏天過去了都還是紅色的,時時有人在夜里會聽到葦塘那邊傳來混亂地哭叫聲,后來塘里接連淹死了三個孩子之后,村長就請魏先生坐鎮,動員村民們把爛葦塘給填了,填了后,人們才聽不到那種瘆人的哭聲了,而葦塘那里也就變成了現在的這種樣子,人們把那塊地方也不再叫爛葦塘,而改叫成亂人墳了。”

我原本想,聽完故事會叫自己忘掉害怕。可沒想到,等聽完了,又感覺本來就復雜的心緒中竟生出了恐懼,后脖勁總感覺有颼颼的涼氣。心中有了這種感覺之后,便忍不住不斷地扭頭去看,一扭頭就又看到亂人墳方向跳動的鬼火。而這時,黑木日他們便只顧著割麥再不說話了,于是我聽到鐮刀劃過麥桿時的“唰唰”聲,感覺仿佛有東西從麥田中走過來,心中的恐懼便又不斷地放大開來,再去看麥田里忙碌的人影時,卻又像極了藏在月光里的精靈。

這時,我便開始后悔:我是應該留在家里和蒙蒙睡覺的,都怪自己謙虛的好奇心,想來享受在夜色中割麥子的浪漫,而來了之后我才知道,農民們為了生存而進行的收割,不論是白天還是夜里,都沒有浪漫可言。

上小學時讀語文課本,課文中有這樣一段話,“麥子黃澄澄地,農民伯伯笑了,笑容中傳達著豐收地喜悅”。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被騙了幾十年。

看著已經西斜的月光底下成熟的麥子,農民們有的只有艱辛和焦慮。在這個季節,天空中的云彩沒有任何的詩意,那種看著云彩與天競賽的忙碌,**裸地詮釋著殘酷的含義。尤其現在,當我看到一地搶收的老人時,心中生出了一種巨大的悲情。

其實,在今夜之前,我和大多數人一樣,我們只是站在生存之外的欣賞者。我們吃著這些老人搶收來的糧食,卻想象著他們的收割是一種浪漫。帶著自以為是的矯情,我們竟然能那么殘忍地像欣賞油畫一樣地欣賞他們的勞作,我感覺到了自己的無恥,一種作為欣賞者心安理得的無恥。

對不起,那個自以為是高貴矯情的自己,從今夜,我要對你揮一揮手,說一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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