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映紅了天邊的雲彩。我又一次站在了山西楊默寒家村子後面的土崖上。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只是在夢裡發生過,我彷彿就一直站在這座土崖上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唯一不同的是,現在,我的身後站的不再是出租車司機,而是石頭。
落日下的晚霞映紅了我的臉,也映紅了我臉上的淚,淚水落下去,滴落在土崖邊那座黃土堆砌的墳堆上。
石頭走過來跟我站到了一起,他的臉也被落日映了個通紅。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節哀吧!對瘋娘來說,這也算是一種解脫。”
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問石頭:“瘋娘是什麼時候走的?”
石頭說:“大概是六月左右吧!你走後不久,瘋娘就去世了。”他掏出香菸給我讓著,我擺了擺手,他自己點了一根問我,“戒了啊?”
“嗯,戒了!”
“瘋娘過世的當天晚上我就知道了。是這個村的村長李叔打電話告訴我的。”石頭指了指土崖下的村莊,接著說“每次我到這裡來看瘋娘都會去村長家轉轉,我給他留了我的電話。”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瘋娘站在土崖上唱山西小調的身影:“瘋娘是怎麼過世的?”
“村長說,她被人發現的時候,躺在李嬸家的草垛旁邊已經不行了。村裡人通知了他,他趕過去時瘋娘已經離世了。然後村長就給我打了電話。我當天夜裡就趕了過來,爲瘋娘辦了喪事。”
我蹲下身去,在瘋孃的墳前燒了一堆紙錢,對石頭說:“謝謝你石頭!這麼多年真的要謝謝你!”
“謝什麼?我們都是朋友。不過有一個意外,據村長說,瘋娘要過世的時候是清醒的!”
我感到一點意外,追問道:“怎麼回事?”
石頭說:“其實村長也不知道,是李嬸兒說的,她說她去曬玉米秸稈時發現瘋娘躺在她們家的草垛下面,瘋娘很意外地對她招著手。李嬸沒敢過去,趕緊找來她們家老頭子李叔。李叔趕來時,瘋娘已經剩最後一口氣了,但李叔很驚異地發現,瘋了這麼多年的瘋娘竟然清醒了,瘋娘對他說:‘娃娃他李叔,我就要走了。我有幾件事兒麻煩你給村長帶個話兒。我死後請把我埋在村後的高崖上,那裡高,看的遠,我能夠看得見我那默寒娃。千萬別把我跟糟老頭子埋在一起,他逼走了我的默寒娃娃,我生生死死再也不想跟他再見面。還有這些年對鄉親們搗擾了太多,替我給鄉親們說聲對不起!’李叔趕緊去給村長打電話,當李叔打完電話再回來時,瘋娘已經離世了。”
“怎麼還清醒了?那瘋孃的心裡不知該有多痛苦,多孤獨。還不如一直瘋到頭的好。不過你應該給我打個電話的,我應該過來送送她。”
“當時打了,可你的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後來我給黑木日打了電話,他說濛濛的奶奶剛過世,我想了想,沒有給他說具體的事情。”
“你和黑木日一直有聯繫嗎?”
“有的,上次我本來是想叫他直接來接你的,可你卻悄悄地走了。”
太陽已經落山,山崖下的村莊開始暗淡下去。石頭說:“回去吧!天要黑了。”
2.
夜市中的啤酒攤總是那麼熱鬧。
我和石頭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點了一盤爆炒海蠣子和一碟花生米,要了兩打啤酒,今天晚上,我們準備不醉不歸。
碰完第一杯酒,我問石頭:“小蝶和孩子都好吧!”
石頭說:“都好,孩子也都快半歲了,我媽一直在幫我帶著,都挺好的。”
“再過去,我會去看孩子。”
“好啊!到時候我請客,咱們再買一回醉。不知有個情況你聽說了嗎?”
“什麼情況?”
“王若冰結婚了,原來他在外面早就有了女人,那個畜牲。他的孩子都比我的小不了多少!他的老地方餐館也轉讓了,開了一家海鮮餐廳,可生意一直不太景氣。”
“其實當時我就已經知道他有女人了,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結婚。”
“我聽說你收養了餘濛濛?”
“她現在叫楊笑笑。”
“楊笑笑?看來你還是沒有放下啊!”
“放下什麼?有些事情它本來就在那裡,放下放不下的它都在那裡,你太刻意去忘掉反而會痛苦,不如順其規律,自然也就雲淡風輕了。”
“看來這次你還是有所收穫的。我聽說你去普救寺了,見到那個漂流僧了嗎?”
“去了,但沒有見到他。怎麼?你也知道漂流僧?”
“知道,我也去普救寺找過他。”
“這麼說,你還有好多的事兒瞞著我呢?”
“再沒了,就這些。”
“那你當時爲什麼不告訴我漂流僧的事情,這麼說黑木日也早知道了?”
“嗯,知道。但是當時真的不適合告訴你,在那樣的狀態下,你無法承受。有些事,只有你親自去走一走,經歷了你纔會懂。”
是啊!石頭說的對,如果當時我就知道了結果,那我還有勇氣去承擔嗎?這真是個疑問,我去了默寒生活過的地方,雖然沒有找到他留下的任何東西,但我起碼窺探到了他生活過的現實。我親自走過了,也算是找到了他的全部。
“那你是見過那個漂流僧呢?他是默寒嗎?”
“見過了,我感覺不是。可黑木日覺得又是,反正是不是的,都在我們的心裡吧!所以這次你過去,我不讓黑木日帶你去普救寺,可他卻還是帶你去了。”
“你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我們都讀過《紅樓夢》,那你感覺高鶚在後面續寫的真得和前面曹雪芹寫的沒有差別嗎?”
“你繞那麼遠幹什麼?那你見到漂流僧時,他是怎樣的?”
“我知道你是想問他的長相,外貌。可能你也聽說了,他被毀了容,看不清長相。身體上也殘疾了,少了一支胳膊,腿腳也不方便,腰椎也受損了。”我和石頭又碰了一杯酒,他的眼中滲出了淚水,“反正我是不願相信他就是默寒的。他的思想太睿智,完全沒有默寒的影子。”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們再不說他了,我們喝酒。”
“好,我們喝酒。”
那夜的啤酒味兒比較苦,可我和石頭都喝了很多,醉眼中,我看到街道上的人流都模糊了,就像這城市中模糊的霓虹燈。
第二天,我就和石頭告別了,他回了他的城市,在那裡,他的妻子小蝶和他的孩子在等他回去。我也回了張掖,在那裡,我的父母和我的孩子笑笑也在等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