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點,泉州城中已然宵禁,但泉州府官衙的衙役一個不敢睡,秦何也硬扛著,連夜寫了文書拿了信物命人快馬加鞭送至泉州節度使處,請求加派人手支援。
他原本想親自去,又擔心錯過陸柒的消息,到底還是選擇留在泉州城,跟著那些人一起搜查陸柒的下落。
夜已三更,像往常這個時候他早就在床上安眠,但沒有找到人之前,他哪有心思去睡。官衙上下神經都繃得很緊,和秦何一樣,今晚對她們而言,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照秦何的命令,官兵是帶著搜查令一家家地敲開門查人的,如果門內兩分鐘內還沒有動靜,就強行破門。動靜鬧得很大,還貼了懸賞令,有知情的人士向官衙遞胡人消息賞銀百兩。
文書底下還特地用大字寫了,若擄走人的胡人將人完好無損奉還的必然既往不咎,平安送她們出城。如果她們掠走的女子有什么損傷,她們也別想平安離開泉州城。
既往不咎這話擱誰都不行,但把話說得太死,秦何擔心胡人走投無路翻臉,拉陸柒一塊走了黃泉路。
外頭動靜鬧得這么大,胡人這邊不可能不知道,她們一開始就選的比較偏僻的宅院,獨門獨戶,倒不擔心人告狀。但官兵要是一個個搜查過來,肯定會知道她們的住處。
原本抓了陸柒這些人是該出城的,結果章知縣因為陸柒的要求,在得知有胡人鬧事后一開始就帶人封了城,城門大關,她們根本沒有可能硬闖出去。
陸柒被人帶過來,胡女侍衛便到外頭去盯梢,準備一有動靜就先轉移陣地,等官兵查過之后她們再翻過來。
陸柒看了幾個胡女一眼便把目光收回來,接著在十三王子跟前的椅子上坐好。
陸柒平視這這位年輕的王子,對方身穿貼身胡服,纖細的腰肢被勾勒得十分明顯,座下的軟塌上是一張完好的白老虎皮,他的胸前還掛著一個象牙雕刻而成的尖嘴哨子。
即使容貌與大啟人有很大不同,但他的五官無疑是十分美的,金色的頭發編了六七根小辮子,頭發的尾部有點天然卷,后面的頭發用了美麗的絲帶簡單地盤起,然后用鑲嵌著寶石的卡子卡主,像是戴著一頂小型的皇冠。
一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睛明亮而銳利,膚色白皙宛若羊脂,十指纖纖,上面還涂了復雜的黑色花紋。
被陸柒這么看著,他面上一點羞澀之意也無。反倒那種放肆的目光上下的打量著她,看得陸柒渾身不自在。
他幾分鐘都不吭一聲,到底還是陸柒按捺不住先開了口:“不知道王子殿下有沒有興趣和本官做個買賣?”
看方才那個胡女的表情,這個時間點,這位年輕的胡人王子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份。
男子斜靠在身后軟榻,笑吟吟地看她:“陸大人倒是心寬,被擄至此處還想著和本王做買賣。”
陸柒給他臺階下:“是擄我來嗎?我以為不過是王子殿下想和本官做筆生意?!闭f完這句。她又不硬不軟地添了一句,“等尋我的人到這里,本官也是這個說法?!?
對方卻并不肯順著她給的臺階下,把她給放了,而是似笑非笑,眼波流轉,做出情意綿綿的姿態:“本王在請女君過來的時候并不知卿身份,若說做什么交易,沒什么比卿更值得交易的,區區一個泉州知州的身份怎么比的上本王的駙馬,卿不考慮一下?”
在泉州城門處許多官兵堵人,還嚴查胡人,他就立馬帶著當時昏迷中的陸柒離開。特地換了住處,又隊伍中有啟國血脈的混血胡人出去打聽,自然很快得知陸柒的身份。
沒想到一時興起居然撈回來一個棘手人物,但依著他的性子,不占點便宜他又不甘心。
陸柒覺得有點反胃,蛇蝎美人再美也不是她的菜,面前的胡人王子可能是看上她的皮相一時間心動,但說對她一見鐘情死心塌地她半點
都不信。
陸柒沉下臉來,指甲深深掐進指心,做了個深呼吸,竭力平心靜氣道:“陸某已有夫郎,怎么好讓王子殿下紆尊降貴做小?!?
男子咯咯直笑:“卿若擔心此事,休了你那夫郎不就是?!?
“王子殿下有所不知,陸某入贅,便是納侍也得夫郎同意,斷沒有休夫的可能。”
陸柒沒說的是,入贅的一方鐵了心要和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和離需得拿捏對方錯處,不然秦家不肯,她的戶籍斷然不可能遷得出去。
對方顯然沒有想到她這么坦蕩蕩的說自己是入贅的,大啟的女子不是該以入贅為恥嗎,即便旁人都知曉也不準人提,藏著掖著生怕別人恥笑。
他的大啟話說得不錯,對這個富庶卻軟弱的國度也算了解。
大啟的女子好面子,而且最喜歡冠冕堂皇的做派。即便是夫管嚴,一個堂堂的五品知州,這么坦蕩蕩的以入贅來拒絕他,一點也不符合情理。
“卿莫與我開玩笑了?!?
陸柒又道:“殿下若是不信這些事情您稍作調查就能知道真假,我從不與人說一戳就破的謊言?!?
對方忽言:“和你一塊穿藍衣服的那個男人便是你的夫郎對吧?!?
陸柒神色略有遲疑,男子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十三王子撩了撩散落下來的頭發,笑得格外肆意:“你應當感謝我,我的人已經將他殺了。他的爹娘總不至于讓你為他守寡,你自然可以娶我?!?
他當然是說謊,負責善后的人有逃回來匯報的,但他非要騙陸柒一騙,看這人為了夫郎神傷,他才會覺得比較開心。
陸柒眼神一僵,看他神情狡黠復而笑道:“王子殿下才是莫與陸某開此種玩笑,若夫郎真為殿下所殺,那世上男子悉數死絕,我與殿下也無可能?!?
外頭隱隱傳來官兵的聲音和吵人的銅鑼聲,她的目光移到門外,畫風又一轉:“陸某不才,才做到知州的位置?但我好歹是一州的長官。我若有什么好歹,殿下和諸位女君的路怕也走的艱難?!?
前年那個男子是不堪受辱自己回來后自殺的,胡人那邊身份也非一般,事情鬧得大,但最后還是歸于沉寂,那害人的胡女推了個替罪羊出來,也就不了了之。
但殺害朝廷命官可不是什么小事,即便面前的是胡人的王子也難過大啟這一關。
男子輕笑:“你試圖對我圖謀不軌,我的屬下為了保護我皇室名譽,將你這無恥女子當場誅殺。不知者無罪,我的侍從只知你輕薄于我在先,并不知你是泉州知州?!?
陸柒也笑了笑,意味深長道:“殿下身在泉州,你我都知你的身份,但泉州百姓不知,陸某的夫郎亦不知曉。陸某這條命不值錢,殿下身份珍貴,又聰慧異常,想必一定能衡量輕重?!?
胡人的皇室子嗣豐盈,還不一定會愿意花大代價保下區區一個十三皇子。
男子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眼里透露出危險信號:“你敢威脅我?”
陸柒依舊笑吟吟道:“殿下言重,陸某不敢?!币沁@里有密道,這些人肯定帶著她躲起來了,不可能現在還留她在這里說些有的沒的話。
男子從軟塌上站起身來,如清風一般踏到陸柒跟前,陸柒下意識后退兩步,他的動作卻是更快,捉起陸柒的手狠狠就是一口。
他的虎牙很鋒利,用的力度又大,陸柒猝不及防手就被咬出血來,他如愿聽到陸柒因為吃痛發出的悶哼聲,這才將陸柒的手放下來。
看到陸柒手上的鮮紅,他得意洋洋:“卿可千萬記得我留下的痕跡,這次我準備不夠充分,下次見著卿,本王決不會這么輕易放過你。”
說罷,他便松開了陸柒的手,一起一回便出了房門,走時還帶起一陣風。
陸柒只聽得他吹響了掛在他胸前的那一枚象牙哨子,用胡語說了句什么,府中胡人便紛紛跟隨他而去,一個個騎了馬,沖出了院墻。
官兵尋至此處,便見一堆胡人騎著馬沖出來,舉著火把亂成一團,回過神來連忙追上去,但最后還是沒有追到。
為了找人,城中兵力分散,一行胡人乘機突破泉州城防守最薄弱的地界,順利出了泉州城。
見這神經病胡人王子真的走了,陸柒雙腿一軟,跌坐在身后椅子上。
那些胡人出去,官兵只顧著追上去,匆匆看了一眼院門,根本沒有進來搜查。還好胡人走的心切,這莊子里也無暗道,不然她今日指不定就倒了大霉。陸柒心中暗罵了一句,等緩過起來,又自個摸索著走了回去。
這宅子地界實在很偏,等陸柒尋回她的住處,差不多已到拂曉,她雙腿走得發軟,還又餓又渴,趴在自個府邸的朱門上,敲半天還沒人來開門。
還是早早挑豆腐出來賣的一個女子瞧見了穿的胡人女子衣服,驚聲叫了一句,放下豆腐擔子就準備去衙門領賞。
陸柒連忙用僅剩的力氣扯開嗓門把人叫住:“我不是胡人,是泉州知州,你快些過來,幫我把門打開?!?
那賣豆腐的聽她聲音不像胡人看陸柒容貌,也真是大啟女子,而且先前她也去看過陸柒審案,仔細看,好像是真的蠻像那位年輕的知州。
賞銀領不到了,她有些垂頭喪氣,大官的吩咐又不敢不從,她折了回來,門打不開,又看在陸柒給的銀子份上,不管她身份是真是假,幫著陸柒翻了門進去。
反正這門里肯定有人,若這個女人是假的,就那可憐巴巴的樣子,翻進去也出不來。
陸柒進了府,緩過來之后又自個進了門,這次倒是遇上人了,都是些柔弱的小廝。
他們倒是手腳麻利地燒了熱水來給陸柒洗漱,幫著陸柒換了干凈衣物,又幫她洗干凈臉,還梳了頭發。
秦燕看她手上的傷口還驚叫了一把,陸柒擺擺手示意自己不礙事:“被瘋狗咬了一口,包扎一下就好了?!?
她看了看自己和秦何的住處,那房間的燈是暗著的:“你家少爺呢?”
“少爺他還在知州府寫張貼的告示,府里的女子基本都去找您了,留了幾個守夜的,她們太困了,管家看著拂曉就讓她們休息去了,等會換她們的人就去門口守著?!?
秦何果真沒事,陸柒松了一口氣:“我已經回來了,你通知他回來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