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中,王逸在臥室裡,換上了家居服。莫雪走了過來。站在門口。
她默默地看著他扣著衣服釦子,王逸一回頭,才發現她在,楞了一下:“有事嗎?”
她很勉強地笑了一下,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把他歪斜的領子整理整齊。在短暫的沉默後,她慢悠悠地說:“陽光,我想等小虎初中一畢業,就安排他出國。”
王逸扣著釦子的手停頓了一下:“他還太小,那麼早出去做什麼?原來不是都說好了等他高中畢業再出去嗎?”
莫雪的性格,看起來很柔和,但骨子裡卻是很有主意的人,她繼續說服王逸:“小虎的外語,學得一直不怎麼樣,讓他先去國外適應適應,一爲熟悉語言,二是年紀小點也容易融入周圍環境。你知道融入一個新環境需要時間,何況是融入一個文化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國家,更是需要這個過程?!?
王逸有些不贊成:“我還是覺得他太小。小虎的年紀,又正是青春叛逆期,這個時候換環境,對他的成長非常不利。”
他看著莫雪還打算說服他,直接截住她的話語,緊接著說:“等他高中畢業了,再過去吧,那時候條件要成熟些?!?
莫雪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讓她打消這個主意。但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溫順地聽話,還是繼續往下說:“如果你要是覺得他生活上有問題的話,那完全沒必要擔心。到時候我也想跟著小虎出去,方便照顧他。”
王逸有點怔住,莫雪的這個說法,他還第一次聽到。
莫雪自顧自地往下說:“至於語言關,普通對話我完全沒問題。會有什麼比把孩子帶在母親身邊最讓人放心的?反正,不管他是高中畢業去,還是初中畢業去,我都要在他的身邊。至少這樣會讓他能平滑過渡吧?!?
王逸思索了一會:“這個事情,等我仔細考慮考慮,再決定吧。”
夫婦兩人的交流現在是越來越少。能聊上一聊的話題,好像,也只有兒子了。這次莫雪上山吃齋,一去一個多月。把帶去的小虎也給憋壞了,以至於小虎下山後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拼命吃肉。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老婆不在身邊,王逸居然沒感到有什麼不適應!
他心裡知道,有愧於莫雪,但他又不想因爲這個原因,就把和她親近當做補償。兩人的生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該怎樣對莫雪纔好,和她的單獨相處,他越來越不自在,彷彿周圍的氣壓驟然增高。
他快速地向門口走去。
莫雪從他的身後,抱住了他的腰。
她喃喃地說:“陽光,我太累了,讓我靠靠。”
她能感覺到他僵直的腰肢。他一動不動,停住了腳步,任由她抱住。
他們最後一次擁抱,是什麼時候?都記不清了,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小虎都沒多大的時候。現在,這個抱住自己的女人,曾經把最好的青春給了他,她一直都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和母親……
他僵硬的背部慢慢變軟,回頭,他在心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將莫雪擁入了懷中。
長期的素食,讓她的身體消瘦,肩頭攬上去,都是一把骨頭。他有些心疼:“你怎麼那麼瘦!吃素也要把營養跟上啊。”
莫雪沒吭聲,聽著他責備的語氣,忽然覺得很溫暖。這樣,她就覺得足夠了……
這個擁抱,兩人都領會到了左手拉右手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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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雪,70年代初生人,著名某大學機械製造專業畢業,學校優等生,擁有班花、系花、校花等稱號……
莫雪婚後,辭去設計院工程師的工作,專心照顧家庭。可惜,她在生孩子的時候,出了意外,大出血不止,被迫摘除了子宮。
雖然醫生一再強調說摘除子宮的一些負面影響,機率微乎其微,很多人都能正常生活。但是,不幸的是,所有術後身體、心理上的諸多弊端,莫雪幾乎全攤上了。
生理上,子宮切除後由於*殘端癒合時常有炎性肉芽,而導致*時出血,出現了*痛,莫雪越來越痛恨和王逸同房,兩人被迫分居,這一分就是多年……
此外心理上的變化也同樣影響莫雪的生活,那段時期,她一直處於焦慮狀態中,她擔心子宮切除後不來月經、擔心不能同房丈夫對她的興趣改變、擔心提前衰老、擔心男性變……
家中的保姆很能幹,把整理家務、帶小孩,處理得井井有條。莫雪沒有上班,幾乎沒有事什麼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她對這件事情過分關注,過分地擔心,產生抑鬱、焦慮等精神癥狀—她,得了抑鬱癥。
那是一段灰暗的歲月,甚至可以說是黑暗,也不爲過。
她變得好像沒了情感,對什麼都無動於衷,她沒了喜怒哀樂,對娛樂活動興趣喪失,她甚至不願意見陌生人,她不喜歡和人交談……
王逸千方百計爲調節她的情緒做的一切努力,她都視而不見,在他看來,妻子完全變了一個人,她自己也感覺自己彷彿成了一個木頭人。
失眠,神思恍惚,一次保姆和她帶了小孩,到樓下花園散步。漏帶了雨傘,保姆趕緊回去拿,莫雪自己推著推車裡的小孩,到了水池邊,呆呆看了一會兒水面。就那樣轉身回了家!
路上遇到保姆,才發現把小孩就這樣忘在了水池邊!
王逸果斷地帶了莫雪到醫院,雖然她極力不同意,認爲自己很健康。
醫生的診斷很快下來了:抑鬱癥,重度。
莫雪拒絕吃藥,她變得很煩躁,一件小事,可以讓她暴怒,她執著地認爲,全世界都和她過不去……
王逸充分發揮了自己身上的優良品質,他耐心地陪著妻子,每天哄她吃藥,他想盡辦法逗她開心,雖然她覺得一點都沒意思,他還是每天精神振奮地陪著她做有利於康復的一切事情。
她模仿《追捕》中的杜丘,將藥吞下,等沒人時,又摳喉吐出來。
她甚至開始厭世,她不想活了,她自殺。自殺時間一般都是凌晨。當發現這個規律後,王逸整夜整夜地不睡,守著她。
那時候的他,小孩很小,妻子又這樣,肩頭扛起了的,何止是壓力兩個字!
莫雪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後來終於在醫生的強制治療下,慢慢有了緩解。
醫生還建議了一個治療抑鬱癥的常用的方法,那就是曬太陽。
於是,王逸有空的時候,經常帶了她和小虎,一起到郊外或是附近的公園,享受陽光。莫雪情況有所改善的時候,她也經常單獨到小區的花園裡逛逛。多曬曬太陽,一來二去,認識了一個小區裡虔誠的佛教信徒許女士。
徐女士也經常在小區裡轉悠,手執佛珠,經常給小區裡的人說佛法。莫雪住的小區,房價也不低,大多都是口袋裡有幾個子兒的人。
錢有到了一定程度,吃也吃過了,見也見過了,享受也享受過了,到了這種份上,有很多人走向了信奉宗教的道路。
也許,他們終於認識到,信仰的缺乏將使人生變得沒有什麼意義。
莫雪剛開始,是礙於情面,參加了許女士主辦的幾次說佛法的聚會。她的本意是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到了後來,耳薰目染地慢慢開始研究。
不研究不知道,一研究嚇一跳。莫雪開始頓悟,凡事都有因果,哪件事沒有因果呢?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自己身上遭遇的困難,必然是我們以前做過的孽,今天分分不差還回來,自作自受。但是,佛說,這些困難是好事,是幫消業障的。雖然受時很苦??墒牵Y果是好事。業障消智慧長。每個逆境,突破過去,我們的德行就大幅度提升。越苦越難,越是好事。
莫雪那封閉的心靈,雖然在藥物的治療下,能維持著勉強的常態。參與徐女士的學佛,那就是打開了心靈之門,她一下子想通了。
她、徐女士和一些佛教信徒,經常組織活動,他們有施粥會、放生會、素食會、佛學宣傳會、組織捐贈,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她彷彿是給注射了強心劑,又像是穿到了模特身上的衣服,一下有了骨架,腰桿也挺直了。她終於活了過來,不再糾結於私人的得失,積極地投入到那些事情上去了。
人有了精神頭兒,臉色也紅潤了,複查的時候,終於得到了醫生完全康復的診斷結論。
莫雪如同沉睡了多年一般,終於睜開了眼一樣,她仔細打量著王逸,這段時間來,他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再看看小虎,居然對自己生疏極了。
莫雪心裡深深自責,她不再對原來的事情糾結不放。過好每一天,善待每個人,成了她新的目標。
她專心培養小虎,把家事料理得熨熨帖帖,爲王逸專心工作,解決了後顧之憂。她甚至對王逸說:“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去外面找人吧,我不怪你。我知道禁慾,其實不利於身心健康......”
對她這樣的說法,王逸剛開始,是堅決反對的。
可是,滴水能穿石,人也不可能在時間的沖刷下,比磐石還堅硬。
莫雪發現了丈夫近期的變化,她越來越沉迷於專研佛教,熟習經文。沒有一個女人,能無視自己的男人和別的女人親近的信息。莫雪的心裡也有痛楚,也難受。
淨空大師曾經說過:“《華嚴經》上說的是諸佛菩薩的淨土,他們衝突怎麼消除掉的?把自己的煩惱斷掉了。煩惱是一切衝突的根,根源。煩惱形成了自私自利,這是我們常常說的損人利己。損人自己才得利,我要利己,別人要受害;每一個人都利己,都叫別人受害,哪有不衝突的道理?哪裡會有和平?不可能!所以要想消除衝突,從哪裡消?從我們觀念上消除,把我們的念頭做一百八十度的迴轉。我們起心動念應該怎樣?損己利他,衝突就沒有了?!?
莫雪深以爲然,佛教的利他性已經漸漸深入了她的骨髓,她慢慢地釋然了。
就算這次餐廳裡遇上了卓曉一家,她發現了丈夫的異常,一閃而過的失落是有的,所以她才向丈夫要了一個擁抱。
在丈夫懷裡,她想的也是:“曉曉看起來是個很不錯的人,不好的地方是已經有家庭了......”
她在心底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