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朝,太子妃是從一品,嫡側妃為二品,側妃再次之,文川辭世封靖誠王之后,按理王妃品級均要較太子妃低上一級,但是畢竟是前太子,且文川是文朗的兄長,禮節上并未有什么改變。這也是雖然眼前的喬靜云只是靖誠王側妃,在品級上與我同為正三品,我還是向她行禮的原因。
喬靜云有著剎那的迷惑,但還是迅速還了半禮,她打量了一下我的服飾:“貴嬪?”
確實,我今日并沒有著貴嬪禮服,也沒有標志著宮苑的燈籠隨扈,唯一代表身份的就是發簪上一支步搖,難怪她語出試探。
我點頭:“是,臣妾慕冠愉。”
我恭敬的語氣并沒有得到回應,喬靜云看著我有些失神,我則被在嬤嬤懷里不斷扭動的致凡吸引了目光,致凡他——長得很好,眉毛鼻子都像川哥哥。
我們二人各自心思,有著一時的沉默,還是喬靜云先開了口:“原來是愉兒妹妹,哦,現在是瑜貴嬪了,不必多禮。”
頓一頓,她帶一點輕笑:“想不到如今竟是我受了你的禮,當真是世事無常,不過,你這禮行得也不算冤枉。”
最后這句有點奇怪,但我更意外于她語氣中的調侃,辨不出敵友,也無暇深究。
我心里明白她所說的是當年文川曾與趙惜墨和喬靜云道明,要接我過門做嫡側妃,在她二人之上,不料后來橫生變故,我反而成了她的弟媳之一,現在出言如此,個中緣由我不是不懂,只是不知該對她說什么,一時語塞。
好在喬靜云也沒打算等我答話:“這個時辰了,貴嬪也是要去太平殿么?”
有臺階我自然順勢而下:“是,臣妾方才中途離席,正要回去,剛巧遇到王妃,不如一同前行。”
太平殿已經望而可見,喬靜云欣然點頭,余光一瞥,也不見了常遠的身影,想必是趁暗避開了。
我故意慢喬靜云半步,落后著半個身子,表面上恭敬,實則不欲與她多談,不料才走了沒幾步,她便側了頭開口問我:“看妹妹的樣子,倒是很喜歡致凡。”
我淺笑著附和:“小郡王生得十分可愛,長得也好,明眸俊俏,人人見了皆是喜愛。”
喬靜云面帶滿足和喜悅,微笑著看向致凡:“都是得了太后的照撫。”
我看著她,心有感慨,想她這么年輕就要終身守寡,也是不容易,趙惜墨總算沒有所托非人,我心中感激:“王妃辛苦了,想必并不容易。”
喬靜云一愣,淡淡笑了一下:“自然不容易,也只有這般,下個月到了殿下和姐姐陵前,才能對他們有個交代,讓他們看看致凡,便知靜云不負所托。”
她的話讓我瞬間有些氣短,無論是否有意,她都是在向我傳達著一個事實,年祭之時,她是可以到皇陵去見文川的,而以我目前的身份,絕無可能獲得這種資格,畢竟喬靜云是遺孀,我什么都不是。
照例,祭祖祭天等場合是只有皇后才有資格陪同帝王前往,王妃亦是,對別人來說,這代表著
地位與榮耀,正位中宮的象征,而對于祭祀本身來說,并沒有誰會在意。
但喬靜云知道,我在意。
勉強笑一下,我澀澀開口:“那是自然。”
好在已到太平殿門前,我輕輕松一口氣,名正言順的退后一步,跟在喬靜云后面進了大殿,剛打算悄悄回到座位,就聽見太后道:“靜云怎么才來,就等你了。”
眾人目光全都轉過來,我躲無可躲,只得半低了頭,往側面挪了一步,喬靜云盈盈施了禮,笑著回稟:“回太后,致凡方才一直哭鬧不休,硬是用了些甜奶才肯住了,這就耽擱了時辰,望太后和皇上恕罪。”
太后笑呵呵的,朝她招著手:“不妨不妨,快過來,讓哀家抱抱致凡。”
喬靜云欣然上前,身后的嬤嬤將致凡抱給太后:“太后小心,小郡王已經很重了。”
“呦,還真是!”看著太后笑逐顏開,似乎對致凡格外重視和寵愛,止不住的夸贊,眼睛更是充滿慈愛。
此時我剛打算回座,卻被榮妃阻了,明顯沒打算叫我輕易過關:“貴嬪怎么換個衣裳去了這么久?”
我在心里迅速給自己編著理由,原本想好的說辭恐怕是不行了:“臣妾方才……”
“方才靜云在殿外遇到貴嬪,閑談幾句,耽誤了一會兒。”
開口替我解圍的竟然是喬靜云,令我十分意外,嘴上卻還是毫不猶豫的應:“是。”
榮妃見狀也不便再追問,只得作罷,我面帶感激的朝喬靜云望過去,她只淡淡別開眼,如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叫人愈發心生不解,帶著些許尷尬,我訥訥回到座位。
周歲的致凡要比皇長子活潑許多,咿咿呀呀的喊叫笑鬧著,十分喜人,眾人陪著太后與兩個孩子逗弄了一陣才住了。
嬤嬤將孩子們抱了開去,太后用了些湯菜,開始言歸正題,對文朗說:“下個月要去皇陵祭祀,哀家打算叫靜云帶著致凡一塊去,想來川兒都沒見過這個孩子。”
太后說著便有些唏噓,文朗忙應下來:“正該如此,先皇和二哥在天之靈,看了想必也是歡喜。”
“嗯,”太后點頭,“靜云這一年來悉心撫養照看致凡,亦是辛勞,哀家想著,不如給她個正位名份,叫她往后有個依靠,致凡也不致被人看輕了去。”
文朗一愣,隨即點頭:“但憑母后做主。”
喬靜云聞言起身而拜:“靜云謝太后、謝皇上!”
太后笑瞇瞇的:“靜云還不改口么?”
皇室女眷,只有正室方可稱父皇母后,喬靜云擁有了正妃的位份,自是該改口,以示尊貴。
“母后取笑了。”喬靜云滿面歡喜,起身回座,繼而悠悠的朝我看過來。
我明白她的意思,方才她口中的“你這禮行得也不算冤枉”就是指這個,靖誠王正妃已是正二品,她又是皇嫂,恐怕后宮皇后之下都要對她客客氣氣的。
她終于成為了文川身邊唯一真正得到并且享有正妃身份的
人,是我一輩子渴望卻沒有可能得到的名份,心里難過,又不能表現在面上,只好維持著淡淡的微笑迎接她的目光。
然而此時我卻看到又一雙眼睛瞧過來,眼神中有著些許擔憂,讓我才一碰觸,就如痙攣般一顫,薄薄的一層掩飾瞬間瓦解。
文朗無聲的傳達著他的擔憂和關切,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禁得起挑釁和炫耀,卻不料根本抗不過一點點的關心,也許是不知道該回給文朗一個什么樣的表情,也許是怕再看一眼會流下淚來,我迅速的別開了臉。
眼神四處漂移,并沒有看到什么,只聽見心突突的著,難過,很難過。
我想找一個能體會我心情的人來與我分擔,想到宋碧寧,看過去,她卻并沒有看我,只是淺笑著聽一旁的袁嫣絮絮說著話,我聽不清她們在說什么,越費力,越聽不到。
罷了,我想把宋碧寧當作一個同病相憐的盟友,卻不曾想她與我根本不同,嘲笑著自己的天真,突然發覺在這熱鬧的宴會上,自己是如此的孤單。
好一會兒才凝神下來,太后與文朗已經說起了皇長子的賜名,文朗道:“禮部給擬了幾個名字,致悼、致恒、致?耄??季醯彌潞悴淮恚?恢?負笠庀氯綰危俊
太后揮揮手:“皇上決定吧,哀家沒有意見。”
“那就給皇長子賜名致恒。”文朗定了音,眾人自然稱好。
“皇上,周年祭非同小可,雖說后位尚空,但祭陵之時后宮還是要有人去的。”待平靜了,太后突然拋了這么一句出來,惹起了所有人的情緒。
文朗表情略略頓一下,隨即笑道:“有母后前往,還不夠擔下全后宮的心意么,自古便是帝后才可前往祭陵,何必壞了規矩。叫她們在宮中拜祭也是一般。”
說著朝靜妃看過去,靜妃心領神會,正要開口,卻是叫榮妃搶了先:“皇上說的是,臣妾等無名無功,自不能開這個先例,我等在——”
“自然不是一般,”太后淡淡笑著,“周年祭是弘元朝元年頭一件大事,不比年節的例行之事,皇上孤身一人成什么樣子,也叫祖宗們看了安不下心,再說,前朝也有幾次皇妃陪往的先例,哀家就曾與先帝一同去過,并不算什么。”
太后所說我是知道的,但前朝的幾次要么是皇后病重,要么皇上言明不再立后,這才由皇貴妃前往,正一品的皇貴妃地位超然,位同副后,自然算不得多么壞了規矩,只是如今后宮里位份最高的只是兩位正二品妃,選誰去,恐都不大妥當,難不成,是又要晉誰的位份。
再一轉念,又覺得不大可能,妃位以上便是貴淑德賢四妃,再來是皇貴妃,我朝歷來無功無妊是不予冊封正二品以上的,許多得寵妃嬪熬了十數年都擠不進四妃之位,沒道理現在輕易晉封。
在場之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也就無比關注太后接下來怎么說,因為既然是破例,那么也許誰都有機會,甚至讓我心中都燃起了一絲期望,也許,也許我可以去看川哥哥,也許可以去看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