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大隊的侍衛(wèi),沒有恢弘的儀仗,也沒有禮官記載和坤裕宮報備,天才亮,文朗帶著我不聲不響的離開了皇宮,奔了西郊皇陵。
時隔三年,同樣的五月,再一次來到皇陵,在文朗的安排下,并沒有驚動很多人,一架馬車,幾個隨侍,靠著一塊金牌直接駛進(jìn)了內(nèi)城。
再一次站在玄武殿外,這里仿佛沒有四時的更替,與印象里的模樣全無二致,空曠、靜謐。
望著那兩扇巨大的門,我拼命的回憶著上一次來這里時的心境,涌上來的卻全是文朗知曉后傷痛的表情,讓我一時卻步。
“怎么不進(jìn)去?”見我躊躇,身邊的文朗拉起我的手往那邊去。
走了兩步,我停下來,尋了個話頭:“朗哥哥,你不是說,來皇陵有事要辦么?”
“不急,”文朗溫和的笑,“走,朕陪你進(jìn)去。”
見我還是猶豫,他又道:“還是你想自己去?”
殿內(nèi)比上一回所見明亮了不少,文朗站在我身邊,對著靈位開口:“二哥。”
我緊跟著文朗,用幾乎一樣的語氣:“川哥哥。”
我與文朗對視一眼,并沒有再多開口。我以為自己一定會悸動,不想真的再一次面對了文川的靈位,心里卻是異常平靜。
好一會兒,文朗叫我:“愉兒——”
我沒有轉(zhuǎn)過頭,只是輕輕的應(yīng):“嗯。”
“一直有件事想問你,總是怕不妥當(dāng)。”
我淺淺的笑:“朗哥哥,你可是皇上,這么謹(jǐn)慎,不怕川哥哥笑話你么?”
“之前——那袁兆陽假扮二哥的時候,”文朗沒有理會我的揶揄,猶豫了一下,問出他一直以來的困惑,“若不是堅信二哥已經(jīng)不在了,朕幾乎看不出破綻,你是怎么識破的?”
我一怔,沒想到他要問的是這件事,微微垂了頭,斟酌著該怎么答。
不過在文朗眼里,卻以為我是不愿提起:“罷了,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
“朗哥哥,當(dāng)日,我曾經(jīng)問他,打算立誰為后,”我轉(zhuǎn)身看他,欣然道,“川哥哥從沒打算立我為后,你知道的。”
文朗點頭,并不多問。
“但是,”我卻沒有停下來,“其實我早就知道他不是,最后那么問,不過是想做一個決定罷了。”
文朗此時表現(xiàn)了意外:“哦?”
“到處都是破綻,端看愿不愿意去發(fā)覺,當(dāng)我掙扎著跳出來以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愚昧得近乎可笑,”我有些苦澀的扯了一下嘴角,“從一開始,還記得那封信么?畫了皇室紋樣封口的那封。”
見文朗點頭,我道:“盡管你從來沒有問起,但你一定知道,那里面是有一頁信箋的,只是后來它自己燒掉了,什么都沒剩下。”
“是磷粉,”文朗倒是明白原因,“為了防止秘密外泄,絕密信都是用撒過磷粉的紙。”
我緊接著問:“朗哥哥,如果是你,給愉兒這樣一封信,你會用這種紙么?”
“不會——”文朗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是啊,二哥自然更加不會。”
不錯,雖然文
川以前常與我傳遞這樣的信,卻絕不會用這種紙,并非怕泄密與否,只是會擔(dān)心不知情的我傷到手。而我那夜接到的那封信里面,不過是一句問候,現(xiàn)在想想,實在是欲蓋彌彰了。
只不過那個時候的我,根本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如果說你把我從仁壽宮拉回來的時候,我還尚有疑惑,后來喬靜云的出現(xiàn),以及她要帶致凡出宮的事,徹底迷惑了我,于是我著急了,糊涂了,所以——”我無疑是懊悔的,垂下眼睛,“所以那夜我去了乾元宮,惹了那么大的事,還差點把二哥拖下水。”
“可惜,為了致凡,不能把她怎么樣,”文朗輕聲安慰著我,“愉兒,你不必自責(zé),其實并不怪你,乾元宮哪是那么輕易能進(jìn)去的,自然是有人事先安排,支走了門口的人。”
我并不能釋然:“可是,畢竟是因為我吸引了侍衛(wèi)們,才讓小喜有機可乘。”
“再后來,他問我肯不肯幫他,”此時,我已緩緩的落下淚來,“他竟然這樣問我,川哥哥怎么會這樣問,這樣為難了我來對付你,可是當(dāng)時,我滿心都被一個活生生的他撐滿了,根本就想不到這些。”
文朗連忙擁了我的肩膀:“好了愉兒,不說了,不想了。”
“朗哥哥,”我倔強的不肯停下來,“那一段日子,有人沖鋒陷陣的送死,有人旁敲側(cè)擊的鋪墊,關(guān)鍵時候還有人故意放消息給我,這是一個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卻又恰到好處的局,一個幾近完美的局。”
“愉兒——”文朗的眼中滿溢了心痛,“是朗哥哥沒有照顧好你。”
我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朗哥哥,其實你來皇陵根本沒有什么事務(wù)要辦,是不是?”
文朗并沒有猶豫,也沒有隱瞞:“是。”
“只是想帶你來看看二哥,”他轉(zhuǎn)過頭去看文川的靈位,“趁著他還在。”
我呆在當(dāng)場,原來是這樣。
文川離開我們已經(jīng)四年,他的陵寢想必已經(jīng)造好,是該遷過去了,一旦他的棺槨離開這里,在這玄武殿中剩下的,也就僅僅是一塊靈位,與宮中的,太廟中的,再無分別。
“什么時候?”
我終于低聲的問出口,我知道我不該問,遷陵的時辰和陵寢的地點一般絕密,都是萬萬不可告人的,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上路的時間。
文朗小心的看著我的表情,答:“明日。”
并沒有再流淚,我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心里感激文朗能帶我來,我知道文川已經(jīng)在這里待得夠久,是時候離開了。
轉(zhuǎn)過身,我走近幾步,對著那牌位,也對著這整個玄武殿上下,告訴他:“川哥哥,朗哥哥把江山和愉兒都照顧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片刻,我回轉(zhuǎn)身子,上前拉了文朗的手臂:“朗哥哥,我們走吧。”
文朗再一次深深的看我,并沒有說什么,帶著我離開。
“愉兒,”慢慢走在皇陵里面的青石路上,文朗打破了沉默,有些艱難的問了我一個問題,“有許多事,你為什么不問?”
我不知道文朗是指哪一樁,只是明
白大凡讓他為難的,不是我,便是睿蓉。
于是我只是微微的彎了嘴角:“我為什么要問。”
“好像朕總是有許多問題問你,”文朗帶了幾分自嘲,“你這樣說,倒顯得朕小氣起來。”
我停下腳步,仰起頭看他:“朗哥哥,你問我,是因為你愛我,對不對?”
文朗一怔,隨即鄭重點頭。
“所以——”我緩緩的笑了,“我不問,也是因為我愛你。”
再一次離開這一片肅穆之地,這一次,我沒有再回頭,因為這一段路,有文朗陪在我身邊,牽著我的手走過。
回來的時候一路緩慢,文朗不顧常遠(yuǎn)和幾個侍衛(wèi)的阻攔,讓馬車盡選了些山清水秀的村落山林蜿蜒而行,并不遙遠(yuǎn)的皇陵,足花了好幾個時辰才回到京城。
“好像許多年沒有這樣看過風(fēng)景了。”眼看著瞧見城門,文朗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說什么呢,這才幾年的光景,便這樣老氣橫秋,”我微微的笑他,知道這幾年我們也是被太多事絆住了手腳,遮蔽了眼睛,忍不住道,“不過現(xiàn)在不同往日了,也沒幾個人跟著,就敢這么跑去看風(fēng)景,也不怕折殺了看風(fēng)景的心情。”
“是折殺了你看風(fēng)景的心情吧?”文朗朗聲笑,“這就叫有福享不得么?”
我氣他的不在意,佯怒著不理會他,文朗這才收了玩笑:“愉兒,朕是那種沒分寸的人么?西邊這一線,朕常來常走,總是熟悉些,不然,就算朕不怕,也不能帶著你胡鬧。”
文朗這么解釋,我自然沒話說了,與他閑聊了沒幾句,就見環(huán)佩掀了簾子,把身子從車外側(cè)挪了進(jìn)來,我知道這是進(jìn)了城。
“到哪了?”文朗突然問她。
環(huán)佩低聲答:“回皇上,前頭就是新武大街。”
文朗聽了看看我,我則沒吭聲,我家就在新武大街上,并不算很熱鬧,卻是眾多朝廷官員的家居處所,外頭的人一定想不到,這樣一架算不上多華麗的馬車?yán)铮?dāng)朝帝王和淑妃,家里人更是想不到我和文朗此時會從門前路過。
算起來,上一次回家還是二哥成親的時候,匆匆前去賀喜,露了一面,都沒顧上說幾句話,就回宮了。元年那年省親的時候,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糾結(jié)于往事,那個時候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現(xiàn)在想起來,哪里是省親,還不夠叫家里人擔(dān)心。
把轎簾掀起一道縫朝外窺著,剛好看見路過了我家別院,忍不住紅了眼圈,怕被文朗看見,也不敢回頭,只是有點哀怨的囁嚅:“小時候任性,不愛被爹娘和姨娘們管著,覺得能住在別院便是自由,爹娘也都依著我,現(xiàn)在分別了,才懂得想念。”
шшш⊙ тт kān⊙ ¢ Ο
文朗在身后問我:“想回家了?”
“嗯,”我大大方方的承認(rèn),“這好幾年,與家里見了幾回,總是不逢時,不是有這樣的事,就是碰上那樣的難,都不曾好好的與他們敘些親情,等回宮了,要跟皇上再求個省親的恩典才是。”
“何必等到回宮,”文朗的聲音帶著笑意寵溺,吩咐一邊的環(huán)佩,“你先去叫門,讓車不要停留,直接從后門進(jìn)慕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