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場就是一愣,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個,文暉想要環佩?怎麼可能!
可是戲演到這份上,我總不能攪自己的局,訥訥的:“這——”
太后呵呵一笑:“依哀家看,捨不得的可能大一些,淑妃的記性一向好,怎麼會是忘了。”
“臣妾想著也是,”馮純簫笑一笑,“所以今兒個纔要當面問淑妃娘娘再討一次,娘娘不必擔心環佩受了委屈,伺候得好,回頭臣妾定會保她一個名份。”
“瞧瞧,”太后對著淑太妃道,“你這個媳婦可真是不錯!什麼都替淑妃想到了。”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我一時腦子有點亂,馮純簫說我去年已經答應了,我現在肯定不能當衆否認,加上太后也是在言語提醒我長記性,可是無論如何,我又怎麼能把環佩送出去,“只是這環佩是臣妾家帶的,跟在身邊有十年——”
我話還沒說完,身後不遠的環佩突然跪在地上磕頭:“奴婢願意前去伺候王爺。”
我嚇的猛一轉身,低聲叱道:“環佩!”
身邊的睿蓉早就沒了話,倒是靜妃此時說了一句:“瞧瞧,主子捨不得,丫頭心裡可是願意呢。”
環佩也不理會,又道:“只是奴婢想伺候娘娘平安生產,還請王爺體恤。”
“不妨,”文暉竟然又撿著關鍵時刻開口,竟然點頭應了,並朝著我一點頭,“多謝娘娘割愛。”
“那便成了,淑妃的身孕月份也大了,眼下身邊是不能離了人,”太后隨意的揮揮手,一錘定了音,“不過是個丫頭,過幾個月派人送過去就是了。”
我的頭當時就有點懵,直想狠狠的瞪文暉一眼,偏他又不看我了。
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那一個流言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什麼莫名其妙的證據證實了,太后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迅速的讓我看清現狀,也讓文朗看清現狀,擺明了一副活著要領她的請,死了是我活該的模樣。
我不知道太后是不是有了什麼計劃,但是她這樣子扣了我一整天,是既給我爭得了一點思考的時間,也給外頭更多人爭得了要我命的時間,這個時候文朗救不了我,文暉作爲另一個當事人,想救我也不容易,如果只是三言兩語的佐證,不但不見得起效,弄不好還會顯得欲蓋彌彰,於是他鬧了這麼一通出來,收效甚好。
不得不說,他這一招用得極好,如果不是硬把環佩扯上的話,我簡直要感激涕零了,可是他竟然扯上環佩,還當衆多謝我割愛!
我忽然就想起了初見文暉的時候,那時候我就感覺到,這個人就是來克我的。
說完這一會兒話,殿上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嘈雜,敬酒獻藝此起彼伏,想來沒有太多人知道剛纔這一段看似無關緊要的對話代表了什麼,傳言成真了一部分,卻把關鍵的可能扼殺掉,文朗笑著鬆了一口氣,文暉低下頭繼續裝他的病,馮純簫則繼續扮她的賢惠,睿蓉和怡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特別是怡妃,她一定沒想到她姐姐會成爲壞她們事的人。
也就是報應吧,在她打算拋棄她姐姐的時候,馮純簫卻先把她拋棄了。
不過,我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文朗又在看我,好多人都在或明或暗的看我,我知道我應該擺出溫婉得體的模樣,就像左邊的睿蓉,儘管積羞成怒,依舊端莊,像右邊的靜妃,儘管看好戲看得開心,依舊優雅,我應該是一個更好的模樣纔對。
可是我卻偏偏哭了出來。
也不知是在哭什麼,或是要哭給什麼人看,眼淚一顆一顆的掉,我端起桌上的一碗芙蓉羹想要掩飾一下,卻不想才喝了一口就嗆出來,連忙把碗放下,我用袖子遮了臉,咳了兩聲壓不住,朝著一邊劇烈的嘔起來。
嘔得急了,感覺氣都喘不上來,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涌出,環佩忙搶上來一步扶住我,急喊:“小姐!怎麼了?”
除了那一口芙蓉羹,並沒
有吐出什麼東西,胸口堵得生疼,讓我整個人都有點痙攣,彎了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我想,我是太難受了。
殿內歌舞昇平,並沒有太多人瞧見,或者說,她們只是假裝沒有瞧見。
一直盯著我的文朗自然最先發現,身形動一動,終是礙於場面,沒有起身,臉上卻是變了色。
離我最近的睿蓉作勢要來扶我,卻被我用一種極生硬的方式避開,任由她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我勉強順一口氣,直起身子向太后請求告退。
我想我這會兒的臉色一定很差,擡頭的時候,文朗竟一下子站了起來。
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只低眉順眼的等著太后的話。
太后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道:“淑妃身子不適就早些回吧。”
依例我該再向文朗和睿蓉請求告退,我卻沒有,只對著太后微一福身,低聲道:“臣妾告退。”
扶著環佩出了太平殿才發現自己一身的冷汗,風一吹,剎那寒涼。
環佩給我罩了一件披風,同時把右手扣在我腕上:“小姐,你怎麼樣?小心著涼。”
我搖頭不說話,環佩鬆開手,轉而雙手扶著我:“你別太著急了,小心孩子。”
見我還是不語,她咬咬脣,道:“小姐,方纔奴婢——”
“我知道,你不必解釋,”我開口只是打斷她,坐進軟轎,別開眼,“回吧。”
環佩滿面擔憂,還是順從的把簾子都落了,打發轎子回翊仁宮。
坐在轎裡,我不斷的去抹臉上的淚,並不用帕子,就只用手,發現怎麼都擦不盡,心裡憋得更是難受,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停一下。”
“小姐?”環佩在外頭問。
“環佩,”我儘可能的把聲音放平淡,“我想走一走。”
環佩掀起一半簾子:“小姐,夜裡涼,還是早點——”
話沒說完,對上我的淚眼,她驀然頓住。
我哽咽著:“我想走一走。”
環佩不敢說什麼,只得點了頭,落了轎扶我出來,順著路往前,讓軟轎慢悠悠的跟在後頭,兩人俱是無言。
走著走著,又是湖邊,我停下來看著暗黑的湖面,忽然覺得有點熟悉。
那是元年的四月裡吧,皇長子出生後的那次宮宴,何等相似的,我也是從太平殿狼狽離開,也是隻有環佩陪著我,也是心裡在狠狠的難過。
不同的是,那一次的難過是因爲文川身邊的喬靜雲得到了正妃的身份,而我沒有去皇陵的機會,這一回則是因著文朗身邊的她帶給我的痛,讓我心底裡那最後一點點情誼徹底崩塌。那一次我是梗在心裡,想哭,哭不出來,這一回,依然堵在胸口,卻是爲了腹中孩子,拼命壓抑不敢哭得恣意。
三月的天氣,乍暖還寒,吸氣,再吸氣,微風料峭,不刺骨卻銘心。
“小姐,”環佩輕輕的開口,“如果太難受,就哭出來吧,別這樣壓著,不要太急,慢慢的就好。”
我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環佩,你不明白——”
德順二十八年,也是這樣一個春寒料峭的三月,文朗從背後拉出一個嬌小的女子,對我說,愉兒,這是睿蓉。
我記得那日她穿了一身鵝黃長裙,白皙精緻,嬌羞帶怯,我記得那日我對文朗說,恭喜朗哥哥覓得心人,記得我對睿蓉說,母儀天下不見得是每個女子的夢想。
我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變成親密無間的姐妹,用了一年的時間攜手邁入宮牆,用了四年的時間,她成爲了他的皇后。
我記得她對我說,沒有什麼是不可挽回的,你值得得到幸福。她說,是你,總比是旁的什麼人強。
言猶在耳,卻已人事全非。到今天,她已經第三次要我的命。
“小姐,我明白,”環佩的聲音依舊輕淡,“只能
說,你看錯了人。”
當我終於痛哭失聲的時候,我知道,五年後的這個三月,我與睿蓉之間終成陌路。
你可以說我看錯了人,其實我看的時候並沒錯,是那個人變了。
.
回到翊仁宮的時候,看到常遠候在門口,見到我忙一躬身:“娘娘這是去哪了?”
我沒回答,問:“有事麼?”
“沒什麼事,是皇上見娘娘身子不適,打發奴才來瞧一瞧,”常遠小心翼翼的看我,陪著笑,“皇上說晚一會兒過來。”
“我沒事,”我對著常遠笑一笑,“就跟皇上說我睡了,讓他不必跑一趟了。”
說罷,我也不等常遠反應,就進了翊仁宮,並吩咐關門謝客。
文朗來找我,無論他要說什麼,我現在都不想聽。
我也的確是累了,環佩怕我吹了風著涼,燉了參薑湯給我,裡頭加了安神的藥,我服了很快睡下。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近巳時,環佩守著我,問我可有不適,我只說睡得很好。
午膳時環佩告訴我,文朗昨夜還是來了,見我當真睡了才離開,我聽了點頭,沒說什麼。
這時候月妍打簾子進來,道:“娘娘,剛纔皇上派人過來傳話,叫娘娘午時過了到乾元宮去一趟。”
我一怔,點頭:“知道了。”
環佩一臉不解的看我:“小姐?”
我淡淡扯了嘴角,扶著環佩站起身:“換衣裳吧。”
簡單妝扮了,我看看時辰差不多,就乘了轎朝乾元宮去。文朗明知道我心裡彆扭,身子又沉,還是這樣規矩的來傳我去,想來是有事,或者就是要見什麼人。
果然一進乾元宮的門,常遠就把我往偏殿引,而不是常去的勤政殿或輔仁殿。
“娘娘稍候,皇上在勤政殿處理急務,很快就過來。”
從昨夜起常遠在我面前就是這樣謹慎小心,滿面堆笑,我聽了點頭,也不多問,叫環佩等在門口,邁步進了偏殿。
並不意外的在裡頭看見文暉,他見了我,眼神總算定定落在我身上,俊美的笑容展開來:“愉兒——”
我則淡淡的:“王爺萬安。”
話是這樣說,卻既不福身也不施禮。
他笑:“真生氣了?”
我口氣更淡:“不敢。”
他似笑非笑的頓了一下:“身子還好麼?昨晚上那麼急做什麼,不是真在怪我吧?嚇得我夜不安枕。”
我輕笑:“原來王爺瞧見了呀,昨夜王爺和王妃演得天衣無縫,救臣妾於水火,臣妾感激還來不及呢。”
“好了好了,快彆氣了,”文暉陪著笑,“那不是都擺平了麼。”
我卻不肯罷休,越想越起急:“這叫擺平了?幹嘛非要扯上環佩,你要她做什麼?”
他卻一臉無辜:“好歹也是我救了她,的確覺得投緣啊,要了去不行麼,你還真怕我虧待了她?昨晚謝都謝過了,娘娘這會兒又捨不得了?”
我一瞪眼:“從來也沒捨得!”
“那可怎麼辦,”他攤攤手,“要都要了。”
我知道他所說不假,心裡更恨他胡鬧:“不管!你惹出來的事,你去想辦法!”
“愉兒,”文暉兀自看了我一會兒,道,“我倒想問皇上要你呢,可惜他也捨不得。”
我皺眉:“你胡說什麼呢?”
“真的,”他笑得有些鬼魅,眼神卻是虔誠,“有時候,我真希望那謠言是真的,若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我一定帶你走。”
“不,不是帶你走,是根本就不會讓你回來,”文暉直直的看我,“如果他不能護你平安,我可以,愉兒,我一定不會讓你處於這種境地。”
我瞇了眼看他,忽然覺得他此時的表情有點熟悉。
他很快笑一笑,眼睛越過我朝我身後望去:“皇上,你說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