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的從二品位份,景和宮里里外外,有宮女內監各八,其中管事姑姑是桃云,主事內監是長青,加上我自家中帶來的環佩環鈴,一共是十八人,分了五排跪在殿中。
我坐在正位,將一只受傷的左手擱在一旁的桌上,看著這一群跟了我好幾年的下人,發現自己真的是少有心思用在他們身上,有好幾個我都叫不上名字,還有幾個面孔甚至是生疏的,不禁反省著自己,這幾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沒有叫起,我盡可能溫和的開口:“今兒個叫你們來,是有些話要跟你們說,既不是吩咐,也不是命令,只是——一些話而已。”
“你們長的跟了我三年,短的也有一年多了,我實在算不得什么好主子,沒帶給你們多少好,卻還整日里惹來各種各樣的麻煩,讓你們擔驚受怕。如今景和宮的境況你們也都看到了,這幾日,我沒有吭聲,是因為覺得你們都值得擁有自己的選擇。”
“所以,既然不能跟著我享福,就也沒必要愚忠著送命,外頭的人若是想要你們做什么,那么,問他要一條生路,你們大可跟著去。這一次——”我努力平淡著聲音,“景和宮恐怕是要易主了。”
“不要說話,聽我說完,”我打斷了要開口說什么的長青,“我知道你們要說什么,但是,相信我,沒有必要,我是聽著那些故事長大的,比誰都明白,你們說了什么,或者不說,于大局都是無礙的,平白搭上性命而已,從來沒有哪個主子是真正被下人害死的,要她死的只有其他的主子,或者更大的主子。”
“不過我還是囑咐你們,要為自己謀一條生路,也是要講策略。”
“膽子小一點,卑微懦弱都可以,不要試圖站在他們面前談判,那樣你只會死得更快。”
“寧肯自己編一些故事,也不要按照他們教給你的話去說,不然事后你八成會被滅口。”
“不要表現得太聰明,一旦逃脫,不要貪心,盡可能的站遠一點,不要留在他們身邊。”
“無論是自己還是你的家人,告訴他們一些你的弱點,你不得已的地方,你無論如何都會妥協的地方,這樣,你活下來的機會會大許多。”
“最不濟的,什么都不說,也好過去替誰抱不平,記住了么?”
“好了,要說的就是這么多,也算是我最后能留給你們的,若是奏效,記得念我的好,”我笑了笑,站起身揮揮手,“都散了吧。”
“娘娘!”
“娘娘!”
七嘴八舌的有人在叫,我沒有理會,徑直進了內室。
環佩環鈴跟著我進來,兩個人一言不發的幫我換藥,許久,環佩輕輕的開口:“小姐,皇上說的話,不算數么?”
“皇上的話自然是算數的,”我知道她們心里的想法,也不再藏著,“所以,也許咱們等不到他了。”
環佩呆呆的看我,讓我也不禁有些傷感:“小喜
在咱們宮里被搜出來,我當場沖進侍衛堆里搶人,在太后皇后眼皮底下向皇上動手,一樁比一樁說不清楚,一件比一件要命,恐怕,這回當真是在劫難逃,只盼不要牽連太多人。”
環鈴張了張嘴:“那小姐——就坐以待斃么?”
“當然還沒到那個份上,”我看著環鈴嚇壞了的模樣,安慰她,“你家小姐好歹也是個從二品的昭儀娘娘,再大的罪名,要賜死也要皇上下旨,皇上雖不算嚴厲,卻也絕不至懦弱,外頭的人,沒膽子壞這個規矩的。”
“但是咱們宮里的那些下人,就沒這么好命了,況且他們知道的也實在有限,有心思的你攔不住,沒心思的,更要給他們求生的機會,明白了么?”
我笑著看環鈴,她這才緩和下臉色,點點頭。
藥換好了,環佩打發環鈴去換水,看著環鈴出去了,環佩才道:“小姐那些安心的話,也就是騙騙環鈴,后頭的事,小姐有什么打算?”
我一挑眉,淡淡的笑:“已經沒有我打算的余地,只能等著坐以待斃了。”
“可是我最擔心的,是你們倆,”我很快嘆了口氣,“你們沒那么輕易過關的,若是出了事,我總要想辦法找睿蓉救了你們去。”
“小姐,你這是說的什么話,”環佩也不抬頭,細細的幫我包扎著,像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若是環鈴能逃脫,那是她的造化,至于奴婢,你就別費心了,從我跟你進宮的那一刻,從你拼了命救我那一刻,環佩就發誓絕不會離開你。再說——”
環佩這才看向我:“奴婢不跟著你,你的手會落疤呢。”
我笑了,知道環佩越來越像我,倔強起來的時候,我與她爭也是徒勞,當即也不再說這些,而是發自內心的感嘆:“這是一個完美的圈套,倒也不算辱沒了我。”
又過了兩日,眼看著下人們都被召見審問了一圈,終于聽見環鈴緊張忐忑的聲音:“小姐,太后皇后帶著幾個主位娘娘來了。”
我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知道合圍的時刻到了。
并沒有戰戰兢兢的跪迎,在給太后施過常禮后,我便盈盈立在門口,看著她們一個個魚貫而入,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表情,代表著不同的立場,沒人挑剔我的失禮。
宮里不多的幾個高位都在了,文朗一直壓制著不立太多,到如今除了皇后,主位也不過只有靜妃、睿蓉、紫琦、純笙還有我,五個人里,我不高不低在中間。
論勢力,如果把我算入靜妃這邊,皇后自然是勢弱得多,但近一年來,盡管沒有明說,我已經刻意的在脫身,靜妃的一些動靜我也少有參與,可以說,如果我與睿蓉獨算一勢的話,擁有文朗隆寵的我們反而是最強的一方。
所以,眼前我的落難,到底是誰害了我,我并不是很確定,皇后固然視我為敵,靜妃也有恨我的理由,甚至喬靜云,或者別的人,也不無可能。
太后
在首位坐定,吩咐她們:“都坐吧。”
眾人坐了,目光都看向我,我猶豫片刻還是跪了——畢竟太后來了,她是文川和文朗的母后,我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對她不敬。
太后看看我,并沒有展現什么情緒,而是別開眼,淡淡道:“皇后主事吧。”
盡管早有準備,心里依舊是震了一下,太后已經表達了立場,也是她最合理的表現,她歷經過多少事,無論文朗留給了她怎樣的堅決,事關社稷和文朗的安危,當然是寧可信其有,寧可冤了錯了,也沒有可能去姑息一個并不值得信任的妃嬪。
皇后似乎早知會是這般,恭敬的應聲后,眼神悠悠的掃過來,隨意又凌厲:“昭儀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今兒個是為了什么。”
“是。”我知道后面要招架的還很多,并未在這一句上與皇后為難。
“那么,你可知罪?”
我抬頭看她:“不知娘娘指的哪一樁?”
“你倒明白!”皇后哼笑一聲,“你的罪過的確多了去了,單說最近這一樁,你是如何串通了小喜多次行刺皇上的?”
“這是從何說起,”這罪名按的著實不小,盡管我知道她一定有備而來,一時還是不甘,“那夜小喜藏在景和宮后園,臣妾的確是一時糊涂沒有及時稟報,卻也不至成了同謀,還請太后及皇后明鑒。”
“明鑒?”皇后的聲音嚴厲起來,“當時那小喜與你耳語幾句便起事,你更是幫兇,那么多人皆看見了,你還要指鹿為馬不成!”
“娘娘多慮了,臣妾的確不知情,才會中了小喜的聲東擊西之計,況且就算臣妾圖謀不軌,當時只要袖手旁觀就好,怎么會傻到在那種大庭廣眾之下動手。不過是事發突然,當時臣妾并無旁的法子,所幸并未傷及皇上,事實如何,皇上最為清楚。”
“要搬出皇上么?”皇后笑了,極云淡風輕的,“就是因為皇上被你蠱惑了,本宮才要承擔起整治后宮,清理君側的責任,勸你不要心存幻想。”
她的笑讓我失去了繼續抵抗下去的打算,何必呢,三年多以來,皇后再想除掉我,都不曾這么公開流露過意圖,既然她今日出現了,又是在太后和幾個對手面前,就一定有她的底氣和信心,我的頑抗只會助長她的氣焰,給她更多滿足。
沉默了一會,我直面著她的逼視,突然站起身子回應:“皇上臨走時下了圣旨要景和宮封宮,任何人不得進出,娘娘如今能頂著抗旨的風險進來要臣妾認罪,自然不是打算讓臣妾自己招認什么,不如早些擺出確鑿的證據,免得娘娘多費口舌。”
我這話是說給皇后聽,也是說給太后的,太后自然可以無視文朗的旨意,但她應該明白這一來代表著什么,她真的可以不理會文朗的意思,放任皇后要了我的命么。
“好!”皇后有些被戳穿的惱怒,也站了起來,“既如此,咱們便不必說了!帶人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