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帝后啓程回京,重現來時的宏大儀仗。
這一次的我遠遠站在匍匐的人羣之後,文暉站在我身邊。是我堅持要來看,說不出來是出於怎樣的目的,也懶得去想。
兩天來,沒有回王府,也沒有去找大哥,一直四處隨意遊蕩,文暉就只陪著我,我想怎樣,就怎樣。
我們沒有跪,不知爲何,倒也沒有人來指責我們的無禮,想來與文暉站在這裡有關,雖然他看起來是一個人在陪著我。
依舊是十六人擡的兩頂金輅轎輦緩慢而來,站得低了,更覺得那轎輦的巨大,穩雖穩矣,卻是寬闊沉重得如泰山壓頂般,讓人不禁擔心坐在那裡面會不會覺得空曠,又寂寞。
笑著兀自搖頭,想什麼呢,這輩子我恐怕都不會坐到那裡面去。
一邊的文暉如心有靈犀般,道:“也就是進出城擺擺架勢,到了行宮那就換行駕車帳了,不然坐這個回京,恐怕要走上十天半個月。”
我低頭笑一笑,沒說什麼。
他又道:“你不是想去行宮看看麼,明日咱們就去。”
“哦。”
我沒置可否,眼睛依舊盯在那一片明黃之上,這是一條比較僻靜的街道,又是設禁戒嚴,周圍幾乎沒有人,感覺自己被隔絕於那一場喧囂之外,心裡有點動搖,它走得那麼慢,我就這麼一直看下去麼?
“愉兒,”文暉陪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開了口,“你不該被禁錮在那座皇宮裡面。”
“是麼,”我不動聲色的彎了嘴角,“他也這麼說過。”
聞言文暉沒有再出聲,過了片刻,我轉過頭去看他:“王爺,前些天你問過我,如果當年你做了皇帝,我現在會不會也是淑妃。”
他淡淡的:“嗯。”
“我現在可以回答你,”我認真的告訴他,“不會。”
他聽了表情沒什麼變化,也不說話,只等著我的下文。
“我想我還是會進宮,畢竟生在那樣一個家庭,沒有特許的話,奉旨參選是跑不掉的吧,”我淺笑著解釋給他聽,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既然跑不掉,就要仰起頭面對。”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是皇上,我進宮參選,那麼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讓自己中選,再想盡辦法得到你的喜歡,無論是耍心機,還是玩手段,是踩著別人的身體還是屍體爬上去,我都不在乎,我要無所不用其極的讓你愛上我,很愛很愛。”
“然後——”笑容逐漸綻放開來,我伸手遙遙一指剛剛經過
的鳳輦,“我要坐到那個位置上去。”
“所以,如今的我不會是淑妃,”仰起頭,收起表情,“我會是皇后。”
“如果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是皇后,”彷彿擔心他沒有聽到一樣,我重複了一遍,“然後我可以名正言順的站在你身邊,坐在你身旁,可以拉著你的手,看著你治國安邦,帷幄天下,然後轉過身的時候,俯視那些女人,告訴她們,這是我的夫君,你們誰都不許覬覦。”
頓一頓,復又微笑:“你說,這樣好不好?”
“好,很好,”文暉同樣微笑著,“這纔是我印象裡的那個愉兒。”
淚水涌上來,我仰著頭不讓它落:“是,我也覺得很好。”
看了我好一會兒,文暉才又開口,“愉兒,你會讓我愛上你,很愛很愛,”頓一下,他又道,“但你不會愛上我,對不對?”
我怔,笑一笑:“咱們說的都是如果,並沒有這個如果。
接著擺擺手:“忘了吧。”
文暉沒有反應,依舊看著我,我嘆一口氣:“誰會傻到去愛皇帝呢。”
他愣一愣,也嘆一口氣:“愉兒,爲什麼不能到我這裡來呢?”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將頭轉回去看那儀仗,才發現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兩頂鑾駕已然出了城,看不見了,只剩下長長的侍衛隊伍浩浩蕩蕩,有一點失落,原來並不是它走的慢,不過是自己盯著看的時候,心裡頭難捱罷了。
一直到這長長的侍衛隊伍也都走盡了,我才又將目光迴轉,文暉並不催促我,就靜靜的等,好像他知道我一定會給他答案一般。
“王爺,我用了八年的時間,愛了兩位皇子,並且爲他們所愛,常常自省,何德何能。”
“我一直堅信,這是上天給我的眷顧,讓我能夠擁有兩次機會,有多少人,踏入皇室,只爲了那一次的曾經滄海而屍骨無存,我能得幸於此,是一個奇蹟,於是八年,我用盡全力的愛了兩次,如今,我竟然又遇到了王爺——”
“我羨慕你的生活,羨慕你能夠提供給我的生活,你那裡有著一切我所期待渴望的東西,我是真的很想到你那裡去,”眼波流轉,終而堅定,“可是王爺,我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愛第三次了。”
垂下眼睛,輕輕吐出一句:“對不起。”
隨著帝后出城,城內儀仗終止,附近主幹道的人驟然四散,許多聲音響起,許多人擦肩而過,這一句對不起極快的淹沒在了鼎沸的喧譁和凌亂的步伐中,但我
知道文暉聽到了,因爲我分明看到了他眼睛裡有一道光,倏然閃爍。
很快有便衣的影衛將我和文暉周圍清了一個圈子出來,讓許多人繞道而行,甚至直接阻了這條街的通行,待人羣散盡,這些影衛也隨之不見。
我不知道文暉爲什麼要帶這些人在附近,他看起來並不是講究這種排場的人,在曲陽城裡,我們二人又都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
疑惑,卻也沒有問。
“不要說對不起,”再開口時,文暉依舊溫和,“不要急著說對不起。”
不等我說什麼,他又道:“走吧,咱們先回去一趟。”
我“啊”了一聲,想到要回王府裡去,心裡不由得有點抗拒,訕訕的對文暉說:“還是你叫人,去把我那柄劍拿出來,我到我大哥那裡去,好幾日沒露面,他要擔心了。”
他見狀笑一笑,神情落寞:“這麼急就要與我撇清界線麼?”
我張張嘴:“不是的……”
“你大哥還能不知道你的動向麼,那四海堂簡直無所不能,”文暉的笑容很好看,卻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再說,那百十個人今兒個就會放出去,你大哥答應要儘快把大批的人撤離冀中,估計已經忙得顧不上你了。”
說完,他又像看透我心事般,低下頭湊到我耳邊,神態頗有些曖昧的:“放心,這回誰也不會遇見。”
我微微一愣,很快閃躲了下,本能的想要拉開距離,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讓文暉難堪,一時反倒是自己尷尬。
正此時,又一羣人朝這邊涌來,我沒留意,卻見文暉突然蹙了眉,護著我便朝後退,那幾個影衛很快也朝著我們奔來,都來不及問緣故,幾乎是頃刻間,兩邊的人就動起了手!
我被文暉護著退了幾步,發現戰線隨之貼近,這才驀然驚覺,來人的目標竟然是我。
是什麼人竟然敢在曲陽城裡偷襲文暉!難道不知道文暉是誰麼?又是什麼人會來打我的主意,不知道四海堂的大批精英就駐在城內?
正驚詫不已,肩膀突然被什麼人從背後大力拉了一下,我低叫一聲,想要伸手要去抓文暉,卻沒有抓到,一切發生得那麼急,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文暉專注看著前頭的情況,等他發覺我的狀況陡然轉身的時候,我已經一個踉蹌朝後面直跌了出去。
我在文暉瞬間驚怒交加的眼神中跌入了身後的一個懷抱,穩穩的被抱住,我備好的反抗回擊的招式,在靠入那個胸膛之際瞬間消散無形,心驟然便是一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