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是一個與渾厚聲音極不相符的瘦弱男子,不足三十的年紀,身穿一身黑衣,盡管是黑色,依舊看得出星點帶著暗紅血跡,目光炯炯怒目而視,瞪向在場的每一個人,圍觀的見狀誰也不敢說什么,很快三三兩兩的散開。
我看著,猜想這黑衣人定是海津分堂的人,很想上前相問,尚存的理智又告訴自己千萬要慎重,身邊是文朗,絕不可輕易露了身份。
正猶豫著,見那黑衣人身后,從院子旁邊的小巷里出來兩個中年人,神色匆忙的朝他奔過來,嘴里低沉急道:“瘋了你!誰讓你出來露面!快進去!”
黑衣人滿面悲憤,正欲說什么,后面那兩人突然示意他噤聲,并朝我和文朗盯過來,我這才發現周圍除了我們已經沒有人了,我和文朗兩人站在街中十分突兀,文朗忙拉著我避到一邊,進了個茶樓。
再從窗子朝外看的時候,那三個人已經不見了,等了一會兒,也沒再有動靜,眼看夜幕降臨,我們只好就近尋了家客棧住下,特意要個客棧二樓能看到那院落的房間。我的判斷告訴我那幾個人肯定還在那院落附近,因為那兩個人呵斥那黑衣人的時候說的是快進去,而不是快回去或者快走之類。
盯著那邊的漆黑一片,我回頭看文朗:“朗哥哥,我想去看看——”
文朗沉吟一下:“情況不明,太冒險了。”
“可是——”我咬咬唇,猶豫著。
文朗見狀微彎了腰,看著我的眼睛:“愉兒,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只能說,朝廷絕對沒有這樣的旨意。”
我一愣,隨即點頭:“我知道,朗哥哥。”
此時文朗看著窗外的表情突然有了變化,我見狀連忙回頭看,見那院子里頭竟然亮了微弱的光,雖不明亮,但在一片漆黑中依舊顯眼,心里頓時焦急:“朗哥哥,你在這里等我,我去一趟看看。”
“不行,”文朗皺眉,“誰知道里頭是什么人,要去一起去。”
“朗哥哥,若是四海堂,自是什么事都不會有,”我想一想,道,“若是朝廷,我也有有辦法脫身,他們還能把我怎么著不成!”
“很好,同樣的,這兩邊也都不會拿我怎么著,”文朗很堅持,半點不肯松口,“走吧,我跟你一起。”
這時我看看那燈光,竟然又滅了,頓時也顧不上與文朗爭,忙就下樓出了客棧,那院子的大門有封條落鎖,想來另有門路,于是便奔那院旁邊的小巷而去。
彎月
半明,為避人耳目,我們并沒有提燈,巷子很深,到頭一拐彎,發現竟是死的,一側有一道緊閉的門,細聽之下并沒有動靜,心里覺得不安,當下便想退出去。
還沒回過身,身邊的文朗突然拉著我一個撤步,我這才發現身后堵了兩個人,便是傍晚那兩個中年人,手中俱有兵器,我和文朗慎之又慎,竟然還讓他們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背后,可見二人的功夫了得。
我暗暗的將手摸向腰間——青衫被我別在腰后,用外衫蓋住。
那兩人卻并沒有近一步的行動,其中一人仗劍身前,問:“你們是什么人,此欲何為?”
我看一眼文朗,心照不宣的由我開口,向前一步,試探著問:“你們又是什么人,這院子里的么?”
那人目光一凝,與另一人對視一眼,道:“夫人若不是朝廷的人,趁早遠離此地,以免惹禍上身。”
心里添一分篤定,我收回欲握劍的手,從懷里掏出臨走前甲子御給我的四海堂的信物,攤在手里伸過去:“我從京城來。”
那人神色一變,上前一步確認了那東西,再看我:“你是——小姐?”
“嗯,”我點頭,“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沒有答,只道:“小姐請里面說話。”
在門上敲了幾下,里頭有人開了門,是傍晚那黑衣人,見了我一訝,沒說什么。
我才邁步過門,就聽見后頭那中年人道:“四海堂的地界,旁人就不要進了吧。”
我忙回身,對攔在文朗身前那人道:“放他進來。”
那人朝我一躬身:“非常時期自當謹慎,請小姐見諒。”
話說得漂亮,身子卻并不移動半分,儼然沒有放文朗入內的打算,見狀反而另兩人也不著痕跡的攔了過去。
“這樣——”我看著隔在我和文朗中間的這三個人,輕輕的點頭,朝著他們身后的文朗道,“那你在外頭等著我吧。”
說罷,我也不看文朗的反應,轉身繼續朝里頭邁步,聽著那三人的腳步跟了上來,我隨口問:“昨夜出的事么?”
“是,”有一人答,“兄弟死傷很多。”
我歪一歪頭:“我昨兒個午后就到海津了,怎么沒見堂里的人來迎我,信兒不是早就送過來了么?要不是我找過來,險些誤了大事。”
“昨兒個白日咱們這便被朝廷圍了,實在是拖不得身,還請小姐見諒。”
我回頭看了一眼:“嗯。”
話音未落,身形已起,我出其不意的飛快掠過他們,兩步躥回至趕過來的文朗身邊站定,厲聲問:“你們是什么人!”
這三人不是四海堂的人,他們知道叫我小姐,卻不知道我在堂里的地位,大哥已下令京城周邊堂口聽我調遣,怎么可能我要帶一個人進分堂都做不到,自然讓我立刻起了疑。況且我到海津純屬臨時起意,根本不曾知會分堂,隨意一詐,他們便露了破綻。
三人一愣,倒也沒有急著追過來,只站在原地瞧著,之前說話的中年人呵呵一笑:“看來今兒晚上咱們注定要這么問來問去了……”
這一笑,直震得心里一陣發顫,這才知道他們為何并不忙著追趕,光這一個人,內力就遠在我之上,方才的逃脫不過是仗著他們的大意和自己的出其不意,若真動起了手,就算文朗尚能抵擋,但對方有三個人,拿下我們也勢在必得。
腦子里有點亂,海津分堂的標志假不了,這個地方并不是偽造的,這三個人是怎么回事,朝廷的查封,傍晚圍觀的那些人,有問有答,黑衣人的適時出現,兩個中年人的出現,一瞬而逝的燈光,一切都那么順理成章,把我一步步的帶入這個圈套,到此時,我卻還不清楚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勉力凝神,我道:“那我也借用你的話,就算這里出了事,好歹是四海堂的地界,你們就敢隨意妄為么!”
“咱們也不想與四海堂為難,不過是上頭有人想要你的命,怪只能怪你自己了,不好好在宮里頭享福,跑出來尋死,”那個一直不曾開口的黑衣人悠然道,“淑妃娘娘。”
我一驚,感覺完全反應不過來,身邊的文朗鎖緊眉頭問:“你們——是官府的人?”
“哼——”另一個中年人冷哼一聲,“區區官府,還使喚不動咱們兄弟!”
“要我的命,”我逐漸冷靜,“也要告訴我是誰想殺我。”
“這——讓兄弟們怎么說呢,”油腔滑調的還是那個黑衣人,“本來咱們也不打算乖乖從命,讓一個人消失不見得要急著殺人,惹惱了四海堂也怪麻煩的。”
“不過既然被你識破,也只好趕快清理了,你想做個明白鬼,成全你,”說到此,黑衣人笑了笑,“算起來你也不虧,想要你命的,是天底下最大的那個主子。”
我怔一怔,眼睛猛的朝文朗看過去,盡管之前有那么多心照不宣,此時他卻沒有轉過頭來看我。
薄云遮月,這一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