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傅涼旭雖然沒有緩和臉色,但在拉著她走向她家的二十分鐘里,數次以身體不適的理由,手臂發力,理直氣壯地攬住她的腰。
既然是快要放棄的東西,就不能再讓無所謂的希望拴住自己,薛芷夏下意識地保持著五公分的距離,默默地,讓傅涼旭神色一黯。
他已經許久沒來過這個房子,某種程度上來說,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屋里的光線像是對某種逝去東西的垂死掙扎。見他在門口愣了片刻,薛芷夏挑眉:“怎么了?嫌太寒酸想回府上?只要一句話,隨時可以叫車把你送回去。”
“我覺得你變了……越來越不像以前的那個你了。”傅涼旭從之前的種種情緒中抽離出來,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輕車熟路地自己找出拖鞋換上,“不過也只有你這里,需要我進門時親自動手。”
說話間竟然帶上了細微莫名的懷念,讓薛芷夏一時之間沒辦法將話接下去,只能轉身往書房走去,邊走邊問:“你要待幾個小時才愿意走?我很忙,很多時候請你好自為之。”
傅涼旭已經舒展雙臂把整個身體陷到沙發里,他本就俊氣,這樣的動作讓他無端多了一份平日沒有的痞氣:“待到……我完全康復為止,不過分吧?”
“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她已經不想再跟他過多交流,脫下外套就準備離開客廳這個是非之地。身后又傳來那個人冷淡的聲音:“不過,我什么時候好,完全是看我的心情。”
薛芷夏好氣又好笑,但也沒有其他的應對,微微轉身,笑靨如花:“那就請總裁好好修養,如果沒有什么要緊事兒就千萬不要叫我,而且,最好做好今天晚上就能夠離開這里的自覺。”語罷就換上玄關的門,將那人的一切隔離開來。
有的時候,好像多說一個字,心情就會多搖擺一陣子。既然不能讓這樣的心情產生,不如不去想這個人的存在。
本以為自己可以安靜地度過一天的時間,趁這個空檔可以修改一下上次那張設計圖,但薛芷夏顯然是低估了傅涼旭的韌性,快到中午十二點,就聽見百無聊賴的某人在客廳大叫:“連午飯都不給病人提供的么?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忘恩負義了?”
薛芷夏只能從設計稿中暫時脫身,打電話讓對街的食店送了一些中餐過來,把所有的食物整整齊齊地分成兩份,再整整齊齊地把傅涼旭的那份擺在他面前的桌上,整個過程動作流暢,一氣呵成,也不顧他微微抽動的面部表情,一句話也不說就帶著自己的那份進了書房。
十分鐘后,又聽見傅涼旭在客廳提高聲線召喚她:“這么咸的菜,你是怎么吃下去的?”薛芷夏忍了一會兒,還是放下筆,到冰箱拿了一盒牛奶,啪地放在某人面前,用力過猛,盒上的水珠飛上了他的襯衫。這時傅涼旭不說話了,只用眼神示意她幫自己擦干,薛芷夏還是不開口,把一盒紙巾用同樣的力度放在桌上。
飯后難得地沉默了兩個小時,讓她幾乎都以為他已經自己悄悄走了,到客廳倒水的時候,看見他盯著桌上角落里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神色沉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薛芷夏飛快地確定了一下他的狀態,躲避似的進了里屋。
晚飯時間,薛芷夏又接到了景鈺的電話,問她需不需要自己來幫忙。她瞟了一眼正在安靜等晚飯的傅涼旭,不知怎么心里沒有那么抗拒了,語氣放低回復景鈺:“不用了,吃了晚飯就讓他走。”
還沒等景鈺掛電話,不曾想傅涼旭又一次施展他在商場的難纏功夫,淡淡地開口:“說了等我康復之后再走,你答應過的,人要講誠信。”
薛芷夏一時語塞,跟景鈺匆匆一句“再說吧”就結束了通話,回過神來瞪著已經跟無賴沒什么區別的傅涼旭:“你瘋了么?”
“上午我就跟你說過,我是瘋了。”傅涼旭抬頭看她,“瘋子就該做瘋子做的事,不然跟正常人有什么區別?”
“……算了,一會兒你會清醒的。”薛芷夏揉了揉太陽穴,“其實說真的,傅涼旭,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知道,不知道的是你。”他抬頭看她的眼睛,冷笑了一聲。一瞬間竟然讓她有種錯覺,仿佛這個人又回到了少年時代,帶著那時特有的執拗。又或許這個人,一直都這么固執,只愿意相信自己選擇的東西。
也正是這一瞬間,讓她選擇逃避來面對。薛芷夏退后一步,施展了一個職業化的笑:“隨你,剩下的房間還有,你自己挑吧。”
他看了她一會兒,嘴角又變化出一個復雜的弧度來:“好。”
薛芷夏重新回到房間拿起筆的時候,已經沒有之前那么平靜的心情了。這個人的出現,好像就是為了攪亂她的生活,為了打破她的節奏而存在的。
突然覺得這樣的傅涼旭更像個孩子,讓人討厭不起來,一心為了自己的糖果而耍賴,怕自己被忘記被忽視,所以拼命引起人的注意。某些情況下,其實他們是相似的啊。“但是我,好像從來都不是你想得到的糖果,也從來都不應該是。”她在心里輕輕說。
到深夜,果不其然他又動作優雅地打開了書房的門,完全沒有半點客人的自覺,就這么坐在薛芷夏身邊,但卻不像之前那么做了,只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盯著她手里的筆運行的軌跡。薛芷夏被看得不適,拿著筆和設計稿站起身來,說著話往門外走去:“看來你是想到書房睡,行,我去其他房間畫,不打擾你休息了。”
“好好休息。”聲音中帶了他一貫的驕傲和命令,傅涼旭的一句話讓她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站了三秒,還是繼續邁開了步子:“我明天早上就去上班,一直到晚上都不會回來,不想再吃外賣的話,最好還是回你家去,畢竟我也沒法兒照顧你。”
然后“砰”地帶上了書房的門。
傅涼旭在還留有她余味的房間中默了片刻,往身后的床上賭氣似的砸下。他看著天花板,聲音還依然低沉,又帶著些玩味:“呵……還真是膽大得徹底。”
這一夜做了一個沉穩的夢,夢里閃現的都是最為平靜的生活片段,和薛芷夏兩個人的。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場景就像一雙雙溫柔的手,撫平了他心底深處的所有躁動惶恐。好像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讓人沉靜又安心,完全不去想現實中的煩擾。
沒想到這一睡就持續到了第二天十點鐘,傅涼旭睜開雙眼確認時間之后,為自己的熟睡暗罵了一聲。但看著窗外陽光正好,心情也慢慢愉悅了起來,他瞇起眼睛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要不要找個借口,去東街的珠寶店看看?”
但是想到一個人的存在,去店里的心情就沒有這么強烈了。
那個人也太礙眼了。
礙眼得讓人想做出點兒什么來讓他自己退出。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讓他收回了思緒,說來也巧,電波的那一端正是那個人的聲音,跟往常一樣平平淡淡的,但在傅涼旭聽來卻帶了別樣的意味。
“下午有時間么?”
傅涼旭哼了一聲:“我可是傷患,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那我給你地址,下午兩點,準時過來。”
景鈺的語氣讓傅涼旭很是不爽,語氣不善地出聲:“我沒有被人命令的習慣。”
“關于她的事兒,傅總裁不是很愿意被命令么?”景鈺也不甘示弱。
“少拿她做籌碼。”
對面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總要解決的,與其讓她為難,不如我們兩個人好好談談。下午兩點,地址我馬上給你。”
傅涼旭握了一會兒手機:“知道了。”
Wωω◆ttкan◆CO 掛斷電話之后,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莫名苦笑了一聲:
“還真是……居然瘋到了這種地步。”
薛芷夏也盯著出去打完電話神情冷淡的景鈺,覺得奇怪:“怎么了?孫老那邊出什么事兒了么?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景鈺低下頭,刻意避開她的視線:“沒什么,就融資那邊一些小問題。”說要就步履匆匆地從大廳撤退,留下薛芷夏一臉莫名。
搞什么?最近這些男人都這么不正常的么?
一個人在屋子里的傅涼旭也沒閑著,開始計劃起下午的會面。
最重要的問題是,自己是要以什么樣的態度和身份去赴約?是高傲地宣示主權,或者以他和薛芷夏之間的牽絆進行壓制?
對手是景鈺這個人,他竟然有些煩躁了。
那個人身上所有的東西,不知道為什么,看起來該死的都像是薛芷夏所需要的。那些東西自己也可以無條件地給出,但那個女人并不會像接受景鈺那樣接受自己。這么看起來,無端地感覺到,下午的赴會,自己更像是下風。
這樣的對峙面前,首先示弱的那個人,就是輸者。
窗外的陽光,就這么毫不留情地刺眼起來。
昨天晚上的夢,突然清晰了一個片段。那是一個很慢很慢的鏡頭推移,月光暗淡的屋子里,薛芷夏看著床上熟睡的一個小孩,臉上的表情平靜,卻滿懷愛護的眼神顯示了她的內心。很奇怪的是這個畫面里并沒有自己的出現,只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在并不狹小的房間里,溫情也空蕩。兩人沒有半分交流,好像是緊緊依靠著,把彼此當成唯一的世界。
傅涼旭心頭滯了一秒。
微微酸澀,哽上喉頭,前人把這樣的情緒,叫做心疼。
他做了從未做過的動作,輕輕把手移到心口的位置,想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疼痛。
對于薛芷夏的一切,她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的。
這就是傅涼旭的最重要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