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鳶的話聽在尋常人的耳朵里是個極大的誘惑。
宮中的太監(jiān)看中的無非就是金錢權(quán)勢,他們沒了子孫福緣,看重的便是這些,故而不少人賄賂都是下了本錢,只要敢扔錢必然是能得到結(jié)果的。
可是董路聽了以后卻沒有欣喜若狂的模樣。而是低了頭去,思量了一番,才重新把一雙眼睛望向了穆鳶。
那燈籠的照耀下,董路的臉面忽明忽暗的,但那雙眼睛卻是晶亮得很。他素來都是這般瞧著穆鳶的,帶著一些歡喜,帶著一點清明,余下的盡然是滿滿的信任。他的五官是好看的,當(dāng)初穆鳶瞧上董路的緣由也不過是董路站在那些太監(jiān)中間太過于扎眼了。只一眼。就能瞧出未來的英俊模樣。
但現(xiàn)在穆鳶看得最清楚的卻是董路的一雙眼睛,耳邊,就聽到了董路的聲音:“若是我去了,以后是不是還可以道主子身邊伺候?”
這一句話說出了口,卻是讓穆鳶直接攏起了手指,握緊了少年的腕子。
穆鳶是想要把董路送進一善堂的,這其中的門路她自然有辦法走通。而讓董路去的法子穆鳶想的也無非就是誘之以利,尋常人都會應(yīng)承下來。
董路想到的卻不是那些,他只是盯著自己的主子,一門心思思量的都是能否以后還回到穆鳶身邊,這般的心思著實是讓穆鳶覺得窩心。
一瞬間,穆鳶甚至于想要就這么把董路帶在身邊,寵著護著,那一善堂的苦差事讓旁人去了算了。
但終究穆鳶還是松開了攥著董路的手掌,臉上帶了笑,沒了面紗遮擋的臉面如今瞧來在那月光皎潔下顯得明艷照人。她落了手臂,那寬大的廣袖遮擋住了手掌,而她則是一面緩步在這悠長的走廊里走著一面輕聲道:“我會跟歲公公說了,不會帶任何一個太監(jiān)離開,我身邊總管的位置必然會給你留著。”
董路臉上登時就有了笑意。剛剛還?尖紅紅的少年依然是彎了眉眼,對著穆鳶點點頭,一句話不多問,只說:“主子讓我去何處,我都去。”
這般話說出來卻是讓穆鳶又有了把他帶在身邊的沖動,自己搖了搖頭。穆鳶看著身邊比自己還矮了些的董路,笑著道:“但你可要記著,那可不是尋常地方,一旦進去了只怕是要吃上不少苦楚。若是你覺得熬不住了,盡管找人來尋我,我必然會把你帶回來的。”
董路應(yīng)了一聲“是”,心中落了些,知道穆鳶剛剛的話不是唬他的。
見董路應(yīng)了,穆鳶便接著道:“武功莫要落下,那讀書識字也不要松懈,盡然要做好方能拿捏住旁人。”
董路點點頭,但心里卻是打定了主意。
縱然董路是個希望呆在穆鳶身邊的,可是他在宮中這般久眼力見是有的。董路聽得出,穆鳶是看重了他故而要把他送出去,回頭等磨練好了再帶回身邊。
既然如此,董路知道自己哪怕失去了半條命在里頭也是要熬下去,半步不能退。
穆鳶并不知道董路心中所想,只管輕聲道:“那地方的名字我還不能與你說,算算其實還有不少日子的,你莫要把這個信兒告訴了旁人,哪怕是夫焉也不要說。”
董路有些意外,他是想要和甘露殿偏殿中人告?zhèn)€別的,便輕聲問了句:“主子,夫焉大人也不行嗎?”
穆鳶搖了搖頭,一想到夫焉便不由得彎彎唇角:“莫要瞧夫焉他平日里冷言冷語的模樣,卻最是個重情義的人。你這些日子與他相處的多了,想來他也是歡喜你的,若是你告訴了他這些事情,哪怕面上不說,以后也會找由頭去瞧你,到時候怕是有麻煩的。”豆腸鳥才。
董路一愣,眨眨眼睛瞧著穆鳶,有些不確定的說道:“夫焉大人歡喜我?”平日里夫焉指導(dǎo)董路習(xí)武,縱然那摘葉飛花夫焉學(xué)不得,但是一些基本的本事還是在督促著董路的,自然少不了斥責(zé)。
這讓董路一直覺得自己自己還不夠好,而夫焉也是不大喜歡他的。
不止一次,夫焉說他腦袋笨。
但穆鳶卻知道夫焉的脾氣,他是看重了董路的,當(dāng)初是墓園囑咐他好好對待董路,夫焉多少有些應(yīng)付差事的意思,可是后來董路這孩子著實是個刻苦勤奮的,偏偏嘴巴甜招人喜歡,夫焉越發(fā)嚴格便是越發(fā)歡喜了。
但這些穆鳶并不準(zhǔn)備對董路一一解釋清楚,縱然穆鳶有本事用法子籠住這些手下人,可是終究她不能讓他們走得太接近,故而穆鳶并不回復(fù)董路的疑問,而是轉(zhuǎn)而到:“既然事情定下了你也就能安下心,其余的事情我會找人去疏通的。”
董路急忙低頭應(yīng)是。
穆鳶點點頭,只管往前走著。董路提著燈籠跟在后頭,眼睛小心的看了看穆鳶的背影。
身子窈窕,腰若水蛇,行走間搖曳生姿。
董路猛地低了頭去,卻是眨眨眼睛,不再言語了。
一時間,夜半時分,時間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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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后穆鳶就瞧見了趴在桌上的賽金,這姑娘面前點著一根紅燭,依然快要燃盡,而賽金似乎是強撐著要睜開眼睛,但終究還是趴著睡了。
穆鳶擺了擺手,董路很有眼色的低頭告退,回了自己的廂房去,穆鳶則是走到了賽金身后,解開了身上的披風(fēng)披在了小姑娘身上。感覺到了動靜,賽金猛地驚醒,而后揉了揉眼睛瞧著穆鳶,眼中還帶著剛睡醒的水汽。
不知道是否是睡迷糊了,賽金就好像當(dāng)初穆鳶頭回瞧見她一般,沒了那么多拘謹只管笑著瞧著她,伸了手去抱住了穆鳶的胳膊,嘟囔道:“公主回來的好晚,珠云她們都熬不住去睡了,就留我等著。”
穆鳶聽完只管笑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額前的碎發(fā),道:“你若是困了回去睡覺便是,何苦在這里守著?”
賽金卻是搖搖頭,這會兒清醒了些,但是抱著穆鳶的手臂依然沒有松開,只管道:“下午時候有人來找了主子,主子不在,便留了話,瞧上去可是急得很。我怕耽誤了事情就在這里等著了。”
穆鳶點點頭,一面幫賽金攏好了披風(fēng)一面問道:“何人?”
賽金略略抬了抬下巴讓穆鳶幫她緊著披風(fēng)帶子,而后想了想,才開口道:“是宮里頭木美人身邊的宮婢,叫什么我不記得了,她說木美人有事情要請公主商量,明天在御花園的老地方見面。”
穆鳶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而后,她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眉眼彎彎,纖長的睫毛遮掩住了眼眸中的情緒。
木美人身邊信得過的宮婢必然就是汀蘭,而她來的速度倒是比穆鳶想象的慢了些。
穆鳶讓雪盞拽走了的香囊?guī)ё永镱^是催情的丹藥,如今隆鼎帝或許對木美人起了些心思,但是畢竟還不到椒房獨寵的地步,但結(jié)果卻是隆鼎帝離不開了木美人,其中的關(guān)鍵便是被木美人掛在腰間的香囊。
如今沒了,隆鼎帝的態(tài)度多多少少是有變化的。雖然沒有聽說木美人失了寵愛,可是木美人那般謹小慎微的人自然是心思縝密,尤其是剛被穆鳶挑起了野心,這會兒定然是想要固寵。
隆鼎帝一絲絲的情緒變化想來木美人都是要清楚明白得很,這會兒隆鼎帝的寵愛不勝以前,即使沒失掉,也足夠木美人慌亂。
終究是女子。
穆鳶笑著松開了手,捏了捏賽金的下巴讓她把臉擺正了,而后才笑道:“那宮婢叫做汀蘭,是木美人身邊最得意的宮女。不過你不記得也沒什么,左右以后你要隨我離開這宮里,也不用怎么見她。”
賽金聽了這話便是笑起來。
與董路不同,賽金是無論如何都會跟著穆鳶的。她其實早就厭煩了這宮里的條條框框,當(dāng)初在提亞,賽金的身份是很高的,雖然是伺候爾雅公主的下人,可是她的娘親是高樂公主身邊最得意的,也是爾雅公主的乳娘,賽金與爾雅公主比起主仆更像是姊妹,尋常都是玩鬧在一處。
漠北賽馬,飼養(yǎng)駱駝,跑去與男孩玩馬球,這些事情都是做過的,尋常都是直來直去的歡暢,猛地來了這方正的宮里,賽金用了好久才適應(yīng),但絕對喜歡不起來。
對于穆鳶成親賽金是沒有什么概念的,在她的小腦袋里,這僅僅意味著要從宮里搬出去,離開了這個籠子,外面自然是海闊天空,賽金想想都覺得高興。
穆鳶見她歡喜也不多說什么,那些與木美人之間的交易穆鳶是不想讓賽金知道的。只管笑笑拍拍賽金的身子:“快去歇息了吧,莫要耽擱,明兒個若是起不來珠云還是念叨你呢。”
賽金聞言卻是收斂了笑容,珠云的威力顯然比穆鳶還要來得大。
而賽金離開后,穆鳶進了屋子,卻是并沒有點蠟燭,而是直接合了門,閉了眼睛,伸出手臂直接朝前面抱去。
隨即她就落入了個懷抱,一個聲音也就從頭頂傳來:“怎么了?”
穆鳶吐出了一口氣,剛剛從臨泉閣出來后一直壓著的憋悶也算是紓解了出去,她趴在男人的心口,輕聲道:“玄逸,你說蔣才人以后會如何?”
現(xiàn)了身的玄逸沒有絲毫猶豫,神威鬼王他掌控者所有鬼怪的前程,想也不想便是回道:“自然是好的。”
穆鳶笑了笑,道:“那就好,只盼她下輩子有個好姻緣。”
玄逸也是笑著,可是他自己卻知道后半句話沒有說出來的是什么。
蔣才人親口所言,寧為蟲魚鳥獸,花草樹石,輪回后再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