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隆隆,劍戈相擊,血肉橫飛,喊殺聲直上九霄,殘陽染得半邊天一色血紅。
只見一衆越兵丟盔卸甲,奔逃狼狽,旗靡桿折也顧不上扶起,拖曳倉皇而走,更顯得身後窮追不捨的楚兵驍勇無比,那懸旌獵獵,披風席捲戰場。
指揮戰車上召滑緊握長劍,猶不鬆懈,冷靜審視著敵方舉動,良久道:“鳴金,收兵。”
“是!”
沙場漠漠,塵沙未定,士卒們清理戰場,押送越俘,擡走傷兵,剩下一片狼籍,武器,死馬,破壞的戰車,更有無數屍骸。
御者回車,右邊驂乘機警轉頭,正見一輛戰車馳來,那左邊站著的尊者正是上官邑君公子子蘭。
召滑聞報下車來,迎上前禮道:“見過邑君。”
“軍將大人多禮了。”子蘭回禮,道,“正如大人所言,越軍果然欲從水路逃跑,被埋伏在河道之前的楚師一舉掃盡,無一生還。”
www● тт kan● ¢〇
“哦?”召滑有些意外。雖說越軍必然逃不出羅網,然而這裡是越地,便是逃不掉,怎麼會全死了?難道有什麼隱情。眼前輕甲修身,經了激烈廝殺還保持衣冠楚楚的年輕公子不肯多說,他便也只謹慎道,“邑君了得,竟能一舉殲滅越軍,滑甚是欽佩。”
子蘭微微一笑,他清楚召滑的顧慮。此人年過四十,豪眉微髯,眼中兼有英氣與沉穩,身穿黑色兕甲,舉手投足自有大將風範,只因當年堅持抗秦主張,先生自請外放,他也被排擠出了王庭。可貴的是,他仍忠心耿耿,爲了楚能開拓疆域,自此在越地潛伏了五年,不居功自傲,更不因昔日被排擠出楚而自屈卑微。
“多虧了軍將大人忍辱負重,對這越國瞭如指掌,又肯一力擔起重任,”子蘭指一指沙場,“有軍將大人對抗越軍主力,子蘭才能做些小事。今後也願大人肯與子蘭協力,不辜負大王厚望。”
召滑忙應道:“敬諾!滑自當竭誠爲大王效力,多謝邑君!”
他心裡明白,這越國經年內亂,早如朽木不堪一擊,楚此次發兵必然出勝,子蘭卻退出主帥位置而請他任將率兵,這是讓功與他。
子蘭不再多言,輕拂去甲上灰塵,微笑道:“軍將大人,不如就令楚師安營,明日拔寨入城。”
“是!”
九月,楚王得捷報,召滑率兵攻下越都城,越王被俘,越國滅亡,吳越故土併入楚地。
十月,公子稷回國,在燕趙兩軍支持下,登上王位。隨後依靠母舅魏冉勢力,結束奪位之戰,平定“季君之亂”。內亂猶未止,爲了防止外患,秦王稷與出生楚公族的太后重提與楚聯姻一事,並將上庸歸還楚國。楚王大喜。積極與衆臣商議,欲派人赴秦迎親。
漢北,將入冬,一片裸 露出黃褐色土地的平野,莊稼已收割,偶有碧綠的早麥,方方正正零散著。空地上堆起高高的草垛,映著天青雲淡。
烏曜坐在樹下的竹蓆上,喝了一口麥酒,嗅一嗅乾草的香氣,呼一口氣道:“爽快呀,我有多久沒這麼舒服了,聞的最多的是汗臭,煙塵和血氣。”
一雙穿著麻履的腳輕盈過來,纖纖緩步,素色裙裳鬆鬆顯出窈窕的身姿,到了烏曜面前,輕雅跪坐下來,細白的手放下托盤,一一拿出幾個橙亮的柿子,淺褐的沙梨,還有花生和魚乾。
“譁,好吃的不少,你的日子真不錯啊!我說鬱姝,我一人說了半天話,你聲也不吭,沒趣。”烏曜拿起一個沙梨,不客氣吃起來,梨肉白嫩多汁,實是鮮美。
鬱姝看他還是那麼狼吞虎嚥的,輕輕笑道:“我特意爲你找了這麼多吃食,還堵不住你的嘴麼?也算你有口福,沙梨還是昨日前村一位大哥送來的,我還一個沒捨得吃呢。”
烏曜吞下一口食物,道:“這還差不多……等一等,什麼大哥?你可得小心,蘆呈又不在這裡保護著你,不要被誰騙了去。”
鬱姝“撲哧”一笑,道:“烏曜你何時這麼亂猜疑了?以前可不是這樣。”
“那你呢?你以前……”烏曜縮回後面的話,頓了頓,再細細打量一番眼前的鬱姝。
這兩三年他也來看過她幾次,不過都很匆忙。不知何時她把頭髮綰了起來,簡單簪著一根木笄,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秀眉彎而長,眼眸婉靜如水,膚色粉白如瓷,兩頰消瘦些,添了嫵麗,任誰也要多看兩眼,他剛纔那句提醒也不全是玩笑話。
鬱姝見烏曜說了半句停下,卻不住打量自己,摸摸衣發,奇怪道:“怎麼了?”看烏曜搖搖頭,便道:“我看你黑瘦了很多,前番聽說楚軍與秦韓還有越國都打過仗呢,可是真的?蘆呈說你還去了宜陽的。”
烏曜笑道:“嗯,你剛纔只顧問師父好不好,總算問到我了。放心吧,都很好!與越國打了仗是真的,不過,是子蘭帶兵去的。我只去過宜陽。”
鬱姝倒水的手一滯,默默放下壺,半晌問道:“……那,他可好?”頭也不敢擡起,兩手不自覺摩挲著木碗。
他們都不主動問起對方,心裡只怕又比誰都掛念得緊,烏曜暗暗嘆了嘆氣,答道:“都很好,大王也很是高興,子蘭加封執圭爵。還有新立秦王的使者已來,過幾日子蘭就要啓程去秦國了……迎親。”
鬱姝手上的碗一抖,水險些潑出來,她忙拿穩了,欲放下,忽覺口渴,便又捧起喝了幾口。
“別慌,是替太子迎親,你不想想,哪有自己成婚自己迎親的?”烏曜瞅著她捧著著碗不住端起放下,徐徐道,“他剛從越地班師,本來不必他去,但他想會一會那秦王,便主動提出做那迎親使者,大王已同意了。”
鬱姝怔了怔,想裝作若無其事終不能夠,嚅嚅問道:“……不是說是他麼?”
“自然是他想辦法先推去了。說來那太子橫已有一位夫人,子蘭早已該成家,他娶秦女也是合情合理。不過子蘭勸夫人,如今他得了爵位,又立戰功,未免過於引人注目,緩一緩也無妨,何況這一次嫁來的不過是公室之女,非公主,夫人就由他了。”烏曜把經過說了,鬱姝始終垂眼不語。
烏曜謔道:“唉,若說子蘭要什麼女子喜歡上他不是難事,可是要他喜歡上別的女子,只怕比叫他忍受幾日髒污還難,哦,只怕比喜歡上男人還難!”
烏曜一心要逗笑鬱姝。
鬱姝窘道:“你又胡說。”
“我說的是真的,他邑府中全是男僕,以前的女侍全受不了他古怪的脾氣被趕走了,大概只有淺姜能安然見他幾面。”
烏曜本以爲這麼一說鬱姝會高興一些,她反而一臉黯然,沉默了一會,道:“烏曜,我不願他這樣……我是想得很清楚了,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你也看見了,我不過是山中一株靈草,這兒才適合我,而他……他總有一天會知道這樣最好。”
她竟能夠說得如此平靜,不知道這麼對自己說了多少遍吧,然而心裡真就放下了?
遠處有人喊她,鬱姝忙起身迴應。
便見遠處臨山的草垛後轉出一個少年,短衣打扮,衝著鬱姝揮了揮手中的獵物,也不過來和烏曜見禮,自己進了鬱姝的小院子。
烏曜皺眉問道:“那是誰?”
“他叫巽,是個遊俠兒,不肯說姓氏。你上次來他就在啊,不過出門了不曾見到。”鬱姝介紹道,“人性子有些冷,不愛說話,心腸卻好。”
“你怎麼認識他的?他住在你這兒?”烏曜板起臉,他發現自己來對了,近一年不見,鬱姝的很多事不瞭解。蘆呈沒提起,是不知道,還是覺得無事?
烏曜轉了話題,鬱姝鬆口氣,見他一副警惕不悅的樣子,細細解釋道:“一年多前禮尹帶著我們在漢水南邊各個爲村寨祝祀,我去採藥在山腳碰到他,他被蝰蛇咬了,傷口腫得厲害,幸而因那一帶多蛇,我準備了草藥,救了他,他才說他因殺了人逃到這裡來。他本早就要走,後來禮尹帶衆人回都城,我留在了這裡,他看我只有一人,便說只當報恩,留了下來。”
“是麼?”烏曜瞇起眼睛,狐疑地摸了摸下巴,“這麼簡單?不肯說姓氏,只怕來歷不明,他殺了人,鬱姝你也不怕?”
“我問過了,他父母雙亡,自幼習武,姐姐被人欺辱而自殺,他報了仇便四處流離。”鬱姝帶些憐惜,嘆道,“他過慣了流浪的日子,很不耐煩呆在一處,我勸他不必管我,他常常走了又回來,後來便不再走了。我想,到處漂泊也不好,他能慢慢把這裡當作家自然是好事。他家原是獵戶,身手好呢,快過年了,村裡人也願意他率著去狩獵,叫他神獵手呢。”
鬱姝說得歡喜,烏曜不放心地回她院子裡去察看,那少年正擼了袖子劈柴,手腳麻利,面色微黑,眉眼清秀,薄薄的嘴抿成一線,神情冷漠,倒沒有邪氣;頭髮草草束著垂在腦後,有些亂,這一點烏曜覺著親切。
他轉頭見了烏曜先一怔,繼而掉頭繼續忙活,也不搭理,隱隱約約有點像子蘭的怪癖。
烏曜本來也想過,子蘭這樣的身份,這次不娶秦女,也許明日就有齊女魏女來嫁,他心思深密,這些事恐怕早就想到了的,既然有此準備,鬱姝死了心不算壞事。他們人靈不同,她也不懂人情禮倫,再柔順,也不能接受子蘭心裡放兩個三個人,不如放下了尋自己的自在。
然而現在看看,烏曜算是明白了,這兩個人的事,牽牽扯扯,斷得了斷不了,還是讓他們自己去面對吧。搖搖頭,對緊跟著進來的鬱姝道:“也好,不過你自己還是要小心。”
鬱姝答應了。烏曜也不便多留,吃過了飯又趕去楓香村看望母親。
過了個忙碌的年,正月十五之後,子蘭便率迎親隊伍赴秦,水路迅捷,先沿漢水西進,再換陸路。這樣走一個月,到了秦楚邊境,自有秦使來接應。
一路上卻也順利,烏曜跟著一同去,與子蘭不住猜測那刺秦王的人來歷,少不得商量籌謀。
子蘭道:“到了秦地,我們不能召喚守護獸,那裡若真還有巴人,或者張儀設了什麼暗樁,只怕是早被提防,使用靈力也要小心。”
“這是自然,所以我不是早有準備麼?”烏曜在船中走來走去,活動手腳,道,“都說秦人勇猛,我倒是真要看看,他們厲害在哪裡。”
子蘭飲下一口綿酒,替烏曜倒上一杯。這初春一路水陸跋涉,最怕風寒侵體,靈均親自備了這草藥泡製的綿酒。烏曜拿過來喝了,看船外滿目水色渾渾,槳聲時而傳來,想到了問道:“你帶了一支弓弩一支騎兵卒去越,那伏擊越逃軍的就是他們?”
“不錯。人數不多,我是想試試他們戰鬥力如何,另有一千召滑訓練的水卒在河上等著。沒想到那越軍竟如此不堪一擊,十不能當一,實在叫人失望。”子蘭漫不經心說著,也看向窗外。
烏曜苦笑道:“你不看看你帶去些什麼人。既然越軍弱敗,爲何將他們殺光了?多此一舉,要知道殺降不祥。”
“他們何曾有機會請降。”子蘭也厭了外面千篇一律的景貌,烏曜又不肯再博弈,他回了位置,取下寶劍來擦拭,“就算真降了,恐怕也留不得,這兩支卒不能輕易露面,還不是讓他人知道的時候。”
烏曜看著他淡然的神色,走近前坐下,欲言又止。
子蘭皺眉,道:“怎麼?”
“我看你,太狠了。”烏曜嘆了嘆,“子蘭,你向來慎重,如今未免過於急切了,小心適得其反。”
子蘭一停,垂眼沉默一會,繼續拭劍。
艙中安靜,烏曜見他不理會,便想出艙去看看,這一直坐著躺著,連懶覺也不想睡了。
子蘭忽而在他身後道:“秦地多舛,你還是學些劍術吧,有靈力雖能保護自己,只是禁忌太多,若是遇到敵人,這劍殺人更有效,如何?”
烏曜原來也幾次聽他勸過,打架他自然在行,遇到習武者就不好對付了,然而烏曜不喜歡這一套,那劍他也嫌帶著麻煩,一口拒絕。
“不學,這也不是一日半日能學會的,當初我學那些祭詞都煩得很,打不過跑就是了,我才說你心狠,你便要我學殺人?”他懶洋洋回頭道。
子蘭倒很耐心:“我只教你些制勝的招式與技巧,不用從開始練,防禦也能用得上,你去挑一把短劍就罷了,這船還要坐半個多月,就當打發時間。”
烏曜轉念一想,也有道理,悶坐在船上身子都憋得痠痛,活動一番也好。就這麼答應下來,去隨行的行囊裡選了把趁手的劍,慢慢學著,這船上的日子也好過多了。
上了岸,陸路又行了整一個月,最後到了秦都咸陽的最後一處關隘——函谷關。早有秦使者在秦邊境等候,帶他們入關。
作者有話要說: 浪裡格朗,那個,這文是沾了歷史的邊,很多年數有更改,人物事件有虛構,或移花接木來著,不能怎麼推敲,諸位不要乖阿飛啊,但是歡迎指出來,一起聊聊,不勝歡喜O(∩_∩)O~ 撲~
另,召滑,也有說是昭滑。
很重要的人物要上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