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置放歸宮人與皇長女擇駙馬兩件事都已是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的時候, 宮中再度傳出了諭旨, 稱將在京畿附近采選三百五十名宮人充實后宮。旨意一傳出, 民間便立即迎來嫁娶的高峰。但凡疼愛自家姑娘的家庭,都不可能將孩子送去宮里當(dāng)奴婢,從此再也不可能過如同普通人那樣的生活,而且無論生生死死都幾乎再也無法相見。
當(dāng)然, 也不乏有人聯(lián)想到此前帝后放歸大量宮人的舉措,危機感并沒有從前那般嚴重。有些人家更是異想天開, 想借著帝后遲遲沒有孩子的機會, 靠著姿色出眾的女兒入宮博取一份潑天富貴。更有人本便不在乎女兒, 送出去為奴為婢也無妨。橫豎怎么也算是給帝后做奴婢, 說不得有機會放出來的時候, 還能尋得好女婿高嫁。
不過短短幾日之間,諭旨便借由官府與里長耆老傳遍了京畿地區(qū)。朱祐樘派出了司禮監(jiān)里的覃敬負責(zé)此事,仁壽宮周太皇太后與慈壽宮王太后也各挑了一位女官從旁協(xié)助。采選宮人與采選宮妃不同, 無須經(jīng)過層層選拔,一次初選一次復(fù)選便足矣,而初選的程序幾乎與采選宮妃沒有甚么區(qū)別。
此時的京師亦有幾分人心惶惶之意,嫁娶喜事驟然增多。明明幾乎每日都能聽見喜樂奏響,但送親迎親者皆是行色匆匆的模樣,竟是一絲喜氣也難以見著, 與往日的輕松喜慶之狀全然不同。
不少言官目睹了民間百姓的反應(yīng),無不有些懊悔怎么沒有幫著皇帝陛下駁回周太皇太后的意思。原本他們以為,能將周太皇太后所要求的采選五百人降為三百五十人, 便已經(jīng)是一種勝利了。但如今看來,不采選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勝利。
不過,采選宮人這件事本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周太皇太后的目的并非填補宮人,皇帝的子嗣才是她最關(guān)注的,因此堅持己見亦是很有底氣。文武眾臣也都很關(guān)注皇帝陛下的龍嗣問題,根本不可能嚴詞反對這回的采選之事。能不斷地與仁壽宮周旋,堅持降下人數(shù),他們便認為自個兒已經(jīng)盡到了責(zé)任。
張鶴齡遙遙望著又一隊送親者吹吹打打地抬著花轎匆匆走過,眉頭緊緊地攢了起來。坐在他身邊的張延齡趴在馬車的窗前,好奇地往外張望著:“哥哥,怎么這些人都沒有什么笑臉?不是在辦喜事么?”
“不是真心想嫁,也不是真心想娶,這樣的喜事自然沒有甚么可高興的?!睆堹Q齡道,聽見遠遠傳來的嗩吶聲,心里不知怎地覺得格外煩躁。于是,他立刻將張延齡按了下來:“沒有甚么稀奇的,這兩天你遇到的送親隊還少么?”
“太多了也很稀奇呀!”張延齡眨著眼睛道,掙扎著還想趴回去繼續(xù)看,“這幾天都是良辰吉日么?怎么大家都挑這幾天辦婚事?”
“若是不趕緊趁著這些天成婚,也許新娘以后就別想嫁人了,都進宮去了?!睆堹Q齡簡單粗暴地解釋完,瞇了瞇眼睛,“明天咱們?nèi)ヒ惶死帉m,給姐姐問安。”
他們兄弟倆雖然天天入宮,但也并非每日都會去坤寧宮。畢竟他們進宮是來當(dāng)伴讀的,而不是來陪伴自家姐姐的。故而,他們也只是隔三差五才會去見姐姐一回。卻沒想到,不過是幾天不見,宮里便折騰出了一件這樣的大事,簡直都快要讓他控制不住情緒了。
呵,諭旨里倒是說得好聽,只提放歸者眾多,所以須得采選宮人添補空缺??沙3硗鶎m中的人誰不知道呢?就算放歸了一千五百宮人,宮里主子們的生活依舊沒有受到什么影響。采選這些宮人,添補的不是干活的空缺,而是后宮的空缺!畢竟,總有人見不得東西六宮空空如也,也總有人見不得姐夫與姐姐相濡以沫!
至于說皇嗣的問題,張鶴齡覺得完全不是問題。他們家慣常便是如此,爹娘生養(yǎng)他們姐弟三人不容易,姑父姑母生養(yǎng)表姐表兄三人也不容易。姐夫和姐姐都年輕著呢,身體也好著呢。只需再耐心等個一兩年,小外甥指不定就來了,又何須如此火燒火燎的焦急呢?
張延齡年紀小,絲毫不知此事的嚴重性,聞言歡歡喜喜地點點頭:“哥哥,皇八子說,最近姐夫和姐姐會著人造冰場。我們要是回家得晚些,就能隨著他們一起去冰場里頑。等冰場造好之后,咱們也去試試唄!”他還沒在冰場上頑過呢,光是聽皇八子說起來,就覺得一定很有趣了。
看著滿腦子都是游戲和頑耍的傻弟弟,張鶴齡不由得長嘆一聲,心底忽然生出了無人能夠理解他的孤獨之感。這時候的他絲毫也不曾想到,自己當(dāng)年雖然不傻,卻熊得無法無天,自家姐姐的心情只會比他更加復(fù)雜。
回到張府后,兄弟倆剛踏進門,金氏便滿臉焦急地迎了上來:“鶴哥兒,延哥兒,今天去見你們姐姐了么?”
張延齡搖了搖頭:“哥哥說明天去給姐姐問安?!?
“明天……”金氏急得額頭都出了一層薄汗,“明天你們可得仔細問清楚,采選宮人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去參加宴席,聽人說這是太皇太后娘娘的意思,應(yīng)該是不滿你姐姐還沒有傳出好消息,想給萬歲爺身邊塞人呢!”
張延齡沒有聽懂,正眨巴著眼睛想問什么是“塞人”,張鶴齡便將他打發(fā)下去了。他一步三回頭,顯然還舍不得走,但見哥哥的神色有些嚴肅,便只得怏怏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直到他離開,張鶴齡才將金氏帶到了書房,淡淡地道:“延哥兒年紀小,這種話便別在他跟前說了。而且,方才咱們在內(nèi)門附近,人多眼雜。便是娘心里再著急,提起宮里相關(guān)的事時,也該注意場合。”
金氏眼眶微微發(fā)紅,覺得自己有些委屈:“我這不是替你姐姐著急么?你是不知道,我聽見這個消息時,簡直是晴天霹靂……如果選了一群姿色好的宮女進宮,都安在萬歲爺身邊,你姐姐還不知會受多少委屈呢!”
“事關(guān)萬歲爺與姐姐,更不該隨意評斷?!睆堹Q齡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力圖讓自己像以往的姐姐那樣冷靜??伤降撞贿^是一位虛歲才十二的少年,心里又煩躁不安,話里話外難免帶出幾分情緒來。
聞言,金氏更是覺得傷心了:“我也只是一時情急,你便不能好好說話么?聽說這件事后,我就緊趕慢趕地回來了,就只為了問你幾句話,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對我……果然是翅膀硬了,都不將我這當(dāng)娘的放在眼里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究竟有多疼愛兒女,當(dāng)年養(yǎng)兒女又有多不容易,張鶴齡聽得額角青筋直跳,忽然便覺得無比佩服自家姐姐:姐姐究竟是怎么做的?連爹都應(yīng)付不了娘,她卻三言兩語就能將娘勸得服服帖帖的。換了是他,娘一數(shù)落起當(dāng)年來,他簡直渾身上下都覺得暴躁,恨不得轉(zhuǎn)身便離得遠遠的。
“娘——”終于,張鶴齡忍不住打斷了金氏,直接道,“我明日就會入宮,問問姐姐對此事的想法。不過只是多了一群宮婢罷了,沒有什么可焦急的?;实劢惴蛞娺^的宮人何止三百五十名?少則上千,多則三四千,不都安然無事么?”
“可這是長輩賜下來的?。《夷憬憬氵t遲沒有好消息,萬歲爺看著像是不著急,心里真的能不急么?就算他不急,太皇太后娘娘和皇太后娘娘也會替他們急啊。為了安撫長輩,指不定他便會想先生個一男半女的再說了……”金氏越想越覺得女兒的未來堪憂,急得坐立不安、淚流不止,“怎會如此呢?明明都已經(jīng)去了那么多趟崇福寺了,主持大師也說皇嗣很快便會來了……”
張鶴齡接道:“在沒有見到姐姐之前,我們沒有必要憑空猜測。”他也知道,這回采選宮人就是沖著姐姐來的??杉词怪烙钟泻斡??連姐夫與姐姐都沒能阻擋住此事,他們一家子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在旁邊干著急了。
金氏還想再說什么,便聽他道:“如果姐姐不在意,我們也無須在意。這是姐姐才能處理的危急之事,我們只要不給她添亂子便夠了。至于其他,我們都幫不上忙。娘還不如多去幾趟崇福寺,許是虔誠些,佛菩薩就能顯靈呢?”
金氏本想回一句崇福寺一點也不靈驗,她再也不想去了。可轉(zhuǎn)念想到沈洛不僅三年抱倆,眼下腹中還懷著一個呢,這話便怎么也說不出來。于是,她也只能點頭道:“往后我每天都去崇福寺給你姐姐祈福,祈求佛菩薩早日賜她一個皇嗣。不過,明日你見了你姐姐后,無論她說了甚么,都必須告訴我?!?
“娘放心,我絕不會瞞著你的。”張鶴齡答應(yīng)道。
金氏雖然大部分時候都糊涂,但偶爾卻也能靈光一現(xiàn)。此時的她便心里苦澀地想道:兒子瞞著自己的事還少么?前幾日就不知怎地攆走了身邊最后一個大丫鬟,只留了小丫鬟和小廝在身邊服侍。連延哥兒身邊的丫鬟也都換成了十歲左右的,一個大丫鬟都不留。
明明她是張家的主母,可她根本不知這家里發(fā)生了什么大小事。每每傳到她耳里時,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無論是女兒或是兒子,她也都做不了他們的主。連替他們擔(dān)心,想幫他們,也都被視為是不必要的——可她確實是已經(jīng)改了,心里只有他們,也只會真真切切地替他們憂心??!
作者有話要說: 怎么說呢,關(guān)心則亂
本來就不是一個聰明人,亂起來就被人趁機利用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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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巒不在,家里金氏又是不頂用的,張家現(xiàn)在確實是漏洞多多
畢竟鶴哥兒還小,延哥兒更是懵懂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