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齡在家中等了幾日, 不曾等來諸多流言蜚語, 卻等來了順天府府衙前澄清的榜文, 不由得略有些遺憾。這回若不給周家些許機會,指不定他們將怨恨都悶在心里,下一回的栽贓陷害反倒更陰險毒辣。不過,只需行得正坐得端, 倒也不怕他們鬧甚么幺蛾子。
另一廂,周家的反應比他想象中的還更激烈。慶云侯周壽倒還好, 只道:“張家能躲過這一回, 未必能躲過下一回。等到張氏年老色衰, 總有陛下顧不上的時候。到得那時, 張家還不任由咱們揉圓搓扁?!”
“那得等到甚么時候?”長寧伯周彧急道, “這張氏眼看都快年近三十,也已經要是三個孩子的娘了,瞧著卻仍是二十出頭的模樣, 陛下還不是每日都歇在坤寧宮。太皇太后娘娘也絲毫不提選妃的事,難不成咱們還須得熬上十年二十年不成?!”到得那時候,說不定他們這兩把老骨頭還沒能等到陛下對張氏厭煩呢,反倒是將自個兒給熬死了!
周壽冷哼了一聲,沉沉地道:“那便派人盯緊了張家!我偏不信,沒日沒夜地盯著, 還找不出他家逞兇作惡的證據!張氏越是受寵,張家的氣焰必定越發高漲。就算張巒與張鶴齡能管得住自己,不是還有一個混不吝的張延齡么?!”
周彧忙不迭地點頭, 依言派人去張家附近賃了間屋子,時時刻刻盯住張家的動靜。一旦發生甚么事,便立即回來稟報。不過,他心眼兒比周壽更小,耐性也比周壽更差,等了兩三日不見有消息后,就已是煩躁難安了。
這時,他養的一個幕僚很是知機地給他出了個主意。這幕僚是名落魄的文人,年紀輕輕中了秀才又取了舉人,后來在春闈時卻是屢戰屢敗。因經不住打擊,他索性便放棄了春闈,投奔了周家,在長寧伯府做了西席先生。說是西席,其實周家子弟多半并不上家塾,他閑來無事便給周彧出起了餿主意。
“伯爺,這張鶴齡既已經中舉,來年定然會參加會試。雖說他秋闈名次低,春闈只會落榜,但哪個年輕的舉子都不會浪費任何一次機會。就算不能上榜,參加一回春闈,積累些經驗也是好的。”西席先生搖晃著腦袋道。
周彧抬了抬眼皮:“那又如何?如果沒有證據,便是告他春闈舞弊,最后陛下還不是會替他證明清白!再者,春闈是何等大事。若是讓錦衣衛查出來,周家是傳出科舉舞弊流言的源頭,便是太皇太后娘娘也難以保我平安無事!”
西席先生忙道:“伯爺放心,在下并沒有此意。只是聽說每次春闈時都有些投機之人,說是要賣試題,其實不過是騙得那些舉子的銀錢罷了。即使試題并非春闈之題,那些拿了錢的舉子也只能吃悶虧,并不敢告官。這樣的事屢禁不絕,若非真的泄露試題,朝廷也不會多管。但真真假假之間,又有誰能分辨清楚?若有言官鬧到御前,說張家買了試題舞弊,即便最終查出試題是假的,張家的名聲又還能剩得幾分?”
“可……張家未必會去買試題。”周彧遲疑片刻。
“伯爺不是說過,張家還有一位小公子,年紀小些且頗有些頑性?也許他關心兄長心切,聽得這樣的消息,便禁不住想買一份試試呢?”西席先生摸著山羊胡,瞇縫著細長的小眼,“這般年紀的小公子,哪會知道此事究竟有多嚴重?見別的舉子買了,自然會跟著買。”
周彧思索片刻,不由得大喜:“哈哈!你說得極是!就照你說的來辦!”
同一時刻,正在逗小侄女的張延齡禁不住打了個噴嚏,趕緊轉過臉將侄女送回張鶴齡懷里:“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突然就忍不住了。”如今天候不錯,他的身體也一向極好,并沒有絲毫著涼受風寒的可能啊。
“大約是有人/正/念/著你罷。”張鶴齡涼涼地望著他,將女兒護在懷里,“去,去,離我閨女遠些。”誰知道這家伙究竟是病了,還是冷不丁無緣無故地打個噴嚏?他家寶貝閨女可是金貴得很,便是只有些微染病的可能,他也絕不會容忍。
“哥,你是真不想考會試?”
“以你我的身份,進士出身不會給我們帶來任何好處。既然沒有好處,我又何必與那么多人爭?又何必白白耗費精力與時光?倒不如一心準備吏部的銓選,爭取通過銓選之后便留在戶部。”
“好處不好處的,想那么多做甚么?我只是覺得,咱們家這么多年來,也只有堂伯父考過了春闈成了進士。父親、從兄考了那么多年頭,連秋闈都未能考過,更不必提春闈了。你這回要是去考春闈,也是咱們張家數十年才等著一次的大事啊!!”
張鶴齡瞥了瞥滿臉紅光的弟弟,完全不理解他究竟在興奮些甚么:“那又如何?橫豎也考不過,去了不過是白費時間。你不必再說了,甚么張家的聲名與面子,甚么數十年一次的大事,我都并不在意。我唯一在意的,便是姐姐是否歡喜,是否滿意,我是否能替她分憂解難,日后是否能保護她,你懂了么?”
張延齡怔了怔:“……你若是去考了春闈,姐姐應該也會歡喜的。”
“如果耽誤了我銓選,你替我解決此事么?”張鶴齡似笑非笑道,“若是你想考春闈,光耀咱們張家的門楣,便自個兒好好努力去罷。便是你覺得自己已經不成,也可敦促你的兒子勤奮進學,給咱們張家考個進士回來。”
“那都是何年何月何日的事了……”張延齡長長地嘆了口氣。唉,虧他還想聽聽,春闈與秋闈會有甚么不同呢。等等,大哥不考了,不是還有位表哥要考么?他可從來沒說過不考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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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天之后,很快便又到了九月二十五宮中的會親日。張清皎已經接近臨產,朱祐樘天天憂心不已,她卻依然堅持將張家人與沈家人都召進宮來見面:“有些日子不曾見父親與伯祖母了,我心里一直念著呢。老人家年紀大了,見一回少一回,你便允了這一次罷。”
朱祐樘無奈道:“等到你生下孩子出了月子后,再召見他們亦不遲。”
“那時候再召見,怕是有些人不方便入宮。這回光明正大地再見一次,或許日后都不會再見面了。”張清皎嘆道,“峘哥兒要考進士,日后難免須得疏遠些。如果他能盡量擺脫國戚的身份,于仕途有益。再者,清瑜姐姐和清璧妹妹也有陣子不曾見了,不知她們最近過得是否舒心。另外,絮姐兒的婚事也該仔細考慮一番了。”
朱祐樘失笑道:“你啊,明明這種時候最該掛念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卻都是他人。也罷,見過她們之后,你便能舒心些,短時期內應該也不會再擔心這些親眷。或許如此這般,你才能聚精會神,好好地將孩子生下,將身子骨養好。”
“筠姐兒已經漸漸能獨當一面了,需要我擔心親眷的時日應該也不會太長。說不得再過兩年,我就能安心地將壽寧伯府交給鶴哥兒和筠姐兒,專注于忙活自己的事了。在此之前,怎么也得費些心力。”張清皎寬慰他道,“萬歲爺且安心罷,我自己的身子,自個兒有數,絕不會拿自己與孩子冒險。”
朱祐樘實在是拗不過她,便答應讓她會親。不過,他也叮囑了肖尚宮與沈尚儀,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必須立刻前往乾清宮稟報。肖尚宮與沈尚儀自是趕緊應下,滿臉皆是嚴陣以待的肅穆。等到張家人與沈家人來到坤寧宮時,便覺得氣氛似是略有些沉悶,所有人都有些緊張,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坐在正中的皇后娘娘。
眾人紛紛行禮,張清皎含笑讓他們起身,吩咐宮人賜座。這回人來得很齊全,不僅是張家人與沈家人,就連張清瑜與張清璧的夫婿兒女,以及沈洛的夫婿兒女也都來了。明間內幾乎坐滿了人,還有十來個孩子立在父母身后,或好奇或膽怯地打量著周圍。
“這回召見諸位,也是想瞧瞧大家最近過得如何。”張清皎握著何氏的手,淺笑道,“看伯祖母的身子骨極為健朗,可見咱們一大家子人都安安生生的,沒讓她老人家為難。”何氏已是古稀之齡,卻仍是臉色紅潤中氣十足,也依舊是張家所有人的主心骨。有她鎮在壽寧伯府,張清皎亦一直很安心。
“娘娘放心,咱們這幾家子都過得極好。不僅伯府內鶴哥兒筠姐兒膝下多了個姐兒,純哥兒媳婦也生了個大胖兒子。還有瑜姐兒,這兩年養尊處優的,又開了懷,已經四個月了。璧姐兒也有了喜訊,剛滿兩個月。我如今操心的,便只有倫哥兒、峘哥兒和絮姐兒的婚事了。”何氏笑瞇瞇地道。
張清皎一怔,禁不住仔細看向張清瑜與張清璧:“沒想到,咱們姊妹三人竟然都有喜了?這可是大喜事啊。”張清瑜和張清璧聽了,都不由得微微紅了臉。她們倆也都沒想到,經尚醫局宮醫調養了三年有余,竟是前后腳診出了喜脈。兩人本不想入宮,怕沖撞了娘娘,宮中的女官卻說不打緊,雙雙有喜反而是好事,于娘娘更有助益。
作者有話要說: 周彧:呵呵呵呵呵呵呵,春闈!就等著春闈了!一定要把張家狠狠地按到底!!張延齡,快來買試題啊!
張延齡:→ →,買毛線試題,我哥都不考,給誰買啊!
周彧:等等!不是說好了都會考嗎?
張延齡:╮(╯▽╰)╭,是啊,我哥就是那個萬中無一的奇葩,他就是不去考,我能怎么辦啊!
周彧: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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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更,補昨天的
弘治九年的春闈,很熱鬧,也很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