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杬早就已經料到, 幾乎所有人詢問的信件都有意義, 而這幾位他至親之人所關心的話題卻必定格外清奇。換而言之, 他們的畫風與尋常藩王宗室完全不同,他不希望因為這幾封信影響了自己的好心情。不過,就算再怎么不情愿,這三封信終究是要拆開的。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他拆的第一封信來自邵太妃, 從頭到尾皆是指責,里頭的話語他早就已經看得麻木了。無非是說他將王府的產業白白送了人, 簡直就是個屢教不改的蠢物。說他以后只能仰人鼻息, 靠著別人的施舍過日子, 別妄想能夠從帝后那里拿到半點好處。還指責他就算不為自己著想, 也得為兒女將來著想云云。
朱祐杬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封信, 告訴邵太妃無論她是怎么想的,他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從今年開始,他就專心地在王府里陪著王妃吃喝玩樂教養兒女, 旁的都不想操心,坐等著皇莊管事將出息送上門。
接著他拆了朱祐枟的信。粗略瀏覽了一遍后,他覺得寫這封信這未必是自己那位好六弟的意思。因為據他所知,朱祐枟對經濟庶務之事根本不感興趣。是以他絕不可能在信中苦口婆心地勸他必須將產業都攥在手心里,還事無巨細地告訴他邵太妃是如何教導雍王妃管理田莊店鋪的,這兩年的出息有多豐厚等等。
朱祐杬心里呵呵一聲, 翻了翻案頭上的文書,直接將湖北部分皇莊去歲的畝產量、繳納的田賦都列了出來。他在回信中清清楚楚地寫道:六弟,想必母親和弟妹確實費了許多心思罷。不過, 她們到底不通農事,是不是沒有向皇莊取取經?是不是沒有好好種植玉米?不然,為何你家王莊的出息竟是如此之少?實話告訴你,皇莊的管事向我保證,我家王莊日后的出息至少能增加三成。
最后,他拆了朱祐棆的信,一面看一面心緒復雜地擰緊了眉。他們兄弟倆的封地相鄰,按理說本應時常往來才是。就算不能隨意出城,經常派人送信送禮物,彼此互相關心問候,亦是人之常情。可事實上,他們卻越來越像是熟悉的陌生人。除了四時八節派人送禮,不咸不淡地讓人問候幾句之外,兩人都不曾給對方寫過信。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二人都心知肚明,未來他們要走的必定是截然相反的路途。既然誰都無法說服誰,誰都覺得對方的所思所想簡直教人失望,他們又何必要維持虛假的熱絡關系呢?
這次能夠收到朱祐棆的信,可見他已經敏感地意識到,投獻王莊這件事的意圖并不簡單。所以他再也坐不住了,主動來信問他:若是我絕不會與你做出同樣的選擇,將會如何?
朱祐杬的回信也很簡單:不必同母親那樣多思多慮,以為誰都會在意你的選擇。你如何選擇是你的事,既與我無干,也與皇兄無干。皇兄從來不會逼迫任何人,你安安生生過自己的日子,沒有任何人會為難你。
派人將回信都送出去后,前去岐王府送信的仆從很快就回來了,順帶還捎了一個消息——岐王妃李氏病重,據說已經幾乎是藥石罔效了。朱祐杬非常震驚,因為他們剛回安陸的時候就給岐王府捎了些來自京城的禮物,那時候怎么沒聽朱祐棆提過此事?這次寫的信里,他也絲毫不提李氏已經重病不治。
劉氏聽他說起來后,蹙緊眉道:“這事我也是剛從咱們家藥鋪掌柜處知道。去歲年末李氏胎動,耗了三天三夜才生下女兒,身體遲遲都未能將養過來。偏岐王也不知怎么想的,一直悶聲不提此事。既不報給皇兄皇嫂知道,也不趕緊提出請尚醫局派一位女醫前來診治,只顧著在封地里搜羅大夫,尋找上好的藥材。可咱們這地界就算有好大夫,又哪里比得上尚醫局的女醫?就算有好藥材,又哪里比得上宮里的珍藏?”
“他滿心猜疑,比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難道原配妻子的性命還比不過他心里的那些彎彎繞繞?!就算他自己不想說,托我這個做兄長的替他說還不成么?!”朱祐杬拍案而起,“咱們先將王府里的醫女派過去瞧瞧,我這就派人八百里加急給京城送信!”
然而,岐王妃李氏到底仍是沒能撐住。興王府的醫女剛去岐王府沒幾日,她就病逝了。留下憔悴不堪的岐王,與剛滿九個月的女兒。
數日之后,朱祐樘與張清皎便幾乎同時接到了李氏病逝以及朱祐杬替朱祐棆請賜醫女的消息。張清皎想起溫婉柔順的李氏,不由得長嘆道:“說句不合適的話,若是岐王能稍稍替李氏著想些,她便極有可能熬過這個生死關。毫無根據的猜疑,能比一條性命還重要?”
朱祐樘皺緊眉:“想不到,這幾年他竟是越發偏執了。”
“只可憐那個出生沒有多久便失去母親的小侄女。”張清皎道,“她尚且不足一歲,就算有乳母和侍女照顧,到底還是缺了母親的關愛。”稚子何其無辜,為何偏偏讓她來承受父親偏執造成的惡果?
“萬歲爺,你覺得該不該如祐杬所言,再派一名醫女?就算是去照顧小侄女也好,多一個人照料著,咱們也能放心些。只是我擔心,岐王未必會信任咱們派去的醫女。若是不讓這位醫女接近小侄女,便白費了咱們一番心思。”
“還是派過去罷。無論他是信任還是不信任,總歸是咱們的心意。心意盡到了,咱們作為長輩也已經盡力了。”朱祐樘道,“至于其他,只能交給祐杬和劉氏,讓他們倆注意著些岐王府的動靜。”
仿佛是受了這個消息的影響,皇帝陛下開始格外關注皇后娘娘的脈案,有事沒事都會讓人呈上來瞧瞧,對家庭運動也越發上心了。即使再忙,他也會注意勞逸結合,同時不忘記派何鼎隨時去坤寧宮提醒皇后娘娘該休息了。
自認為身體非常健康的皇后娘娘從善如流,也增加了自己的閑暇時間。她所計劃的一切都已經逐漸鋪開,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顯露雛形,又有許多值得信任的人替她辦事,她自是已經無須費太多心力。如今,她有更多的機會為長子的練兵出謀劃策,有更多的時間陪著女兒讀書進學,也有更多的余暇給幼子進行科學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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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絕大多數宗室都正在觀望,希望能親眼見到投獻田莊的好處再做決定的時候,荊王朱祐橺與其堂弟都昌王朱祐烏主動遞上折子,懇請投獻王莊交給皇莊代為管理。這堂兄弟倆很是直接,說自家暫時不打算回封地,田莊如今都不知道是誰管理,是不是都已經荒廢了。與其讓自家田莊荒廢著,倒不如請皇莊管事代為經營。
兩兄弟的折子傳出來,宗室上下更是一片嘩然。要知道,已經投獻田莊的人當中,唯有興王是親王,其余絕大多數都是窮得無路可走的宗親。其他近支遠支藩王宗室就算有些動心,也仍然猶疑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能夠信任皇帝陛下。
利益確實足夠動搖人心,可這也得建立在他們每年都能拿到實打實的利益的基礎上。眼下興王所說的利益都沒見著影子呢,他們又不是窮得活不下去了,怎么可能貿然行事?萬一沒得著好處,反而將賴以生存的田產白白交給了皇帝,那該怎么辦?退一步來說,這一任皇帝陛下性情和善,確實也不像是會貪圖他們的產業。可誰能保證下一任皇帝,下下任皇帝也能如此高風亮節?
在重重疑慮之下,其他藩王宗室自然不可能妄動。可卻沒想到,荊王朱祐橺領著都昌王朱祐烏,冷不丁地便蹦了出來。
在諸宗室心里,荊王一系雖然已經沒落,但仍然有特殊的意義。因為朱祐橺堂兄弟倆一直被皇帝留在京城里,誰都想知道皇帝留著他們不放究竟想干什么。是當真想讓他們遠離烏煙瘴氣的封地好好生活,還是想找由頭削藩?
別說削藩不可能,荊王一系如今攏共也就剩下荊王、都昌王、樊山王三位藩王。又是遠支宗室,勢力又弱,要是鬧出了甚么不法事,不削他們還能削誰?當今皇帝陛下瞧著仁慈,卻是個眼里不能揉沙子的,能罰則罰,能削則削,想必不會手軟。
可是,誰能料到,朱祐橺與朱祐烏不僅沒有因為身在京城而戰戰兢兢,不僅不想著趕緊想方設法回封地去過逍遙日子,反倒是主動跳出來向皇帝陛下表忠心?
雪片般的信件立即飛向了京城,熟悉的不熟悉的藩王宗室再一次紛紛詢問這兄弟倆到底是怎么想的。兩兄弟的回信很是言簡意賅——他們離封地那么遠,確實沒有辦法管理田莊,交給皇莊管事來經營有何不妥?陛下都已經答應讓皇莊管事給他們幫忙了,他們以后就等著坐收豐厚的出息了,這是好事啊!感謝興王兄,要不是他,他們還想不到這樣的好主意呢!
沒幾日,崇王朱見澤也跟著湊熱鬧,說是自己老邁病弱,王妃又早逝,實在是對經濟庶務力不從心,希望能得御馬監相助。
作者有話要說: 邵太妃:快寫,就說我很有經驗,只要他聽我的,日子就不可能過得差!
朱祐枟:哦……
朱祐杬:呵,這田莊產量簡直不忍心看啊,你知道嗎?我家田莊產量以后至少增加三成!勸你們也學學!
朱祐枟:……
邵太妃: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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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妃就是在弘治十四年去世的,嗯……下一章又該有個領便當的了,符合史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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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雙開了,但是我覺得開局沒有開好,所以決定這周末梳理一下,節奏更明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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