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從未如此期待過上元節的到來, 天天日也盼夜也盼, 每天都拿著他的木馬來到爹娘跟前晃蕩幾圈。朱祐樘在忙碌祭祀與各種國宴的同時, 注意到了大胖兒子每日刻意前來刷存在感的行為,不由得笑道:“他這是生怕你忘了,所以每天定時定點地前來提醒你呢。”
“哪里是怕我忘了?這怕不是在暗示,他想要的驚喜, 定然和他的馬兒脫不開干系罷。不然,他怎么會每回都抱著木馬不肯放?”張清皎抿唇笑道, “不過, 我啊, 這回偏偏不給他馬兒。等到下回, 他完成了別的事再獎勵他。”
“囿苑里的果下馬不是產崽了么?”朱祐樘有些驚訝, “前陣子我正好聽見他們回報你,還以為你這回想給他一匹果下馬幼崽,讓他好好照顧小馬呢。”兒子愛馬人盡皆知, 以前年紀小便將木馬看得比甚么都重要。不過,最近他長大些了,對真正的高頭大馬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幾個月來,他已經不止一次纏著要看錦衣衛的馬,想騎叔父、舅舅們的馬了。
張清皎搖首道:“稍緩緩罷,他眼下哪里能照顧得好活物呢?小馬若是因他照顧不當生病, 說不得他會比誰都著急難受。因此,我打算一步一步慢慢來。咱們先在坤寧宮養一只鳥,安排他來喂養。若是能將鳥養得活蹦亂跳的, 便給他一只果下馬小馬崽。若是果下馬的馬崽養得好,等他再大些,便給他挑一頭好馬的馬崽讓他親自養作自己的坐騎。”
“卿卿確實考慮得很周到。不過,這回他若是發現獎賞并非馬崽,恐怕不會覺得驚喜……”朱祐樘嘆道,“若是教他失望了,指不定心情會低落好些天。日后咱們再說給他驚喜,只怕他再也不會像如今這般期待了。”
“連你也信不過我?”張清皎斜了他一眼,嗔道,“我何曾讓你們父子倆失望過?”
“是,是,是我的錯。”朱祐樘拱了拱手,佯作行禮狀,“既如此,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你給他準備了甚么驚喜。可否先透露一二?也好教我有個準備,到時候不至于不知該如何反應,如何與你配合。”
“不成。這既是給他的驚喜,也是給你的驚喜。”張清皎伸出食指,輕輕地貼在他的唇上,紅唇微微地翹了起來,“萬歲爺便耐心再等幾日罷。”
朱祐樘感覺到唇上的溫熱,抬手握住了她的柔夷:“既然你讓我等,我便等著。我的耐心一向不錯。”
一日又一日過去,朱厚照終究等到了上元那一日。這天宮中設宴,邀請諸皇親國戚入宮賞燈。他眼巴巴地跟在自家娘身后,從清晨一直跟到了夜里,連仁壽宮跟前扎的鰲山也顧不上仔細看,滿心都只有娘所說的驚喜。
可是,眼見著各式各樣的燈籠都看過了,宮宴也順順當當地結束了,皇親國戚們都出了宮,他們也辭別了曾祖母與祖母回到了坤寧宮——而娘卻絲毫沒有拿出禮物來給他驚喜的意思。小家伙踏進坤寧宮后,便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張清皎正要安頓閨女睡覺,回首就見兒子扁著嘴紅著眼睛望著他,那小模樣別提多惹人心疼了。她忙招呼他過來:“大哥兒,你這是怎么了?”
“娘……說話不算話。”小家伙悶悶地道,滿臉都是控訴。
“娘甚么時候說話不算話了?”張清皎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待會兒娘便打算給你一個驚喜。你再等一等可好?等娘哄得妹妹睡著了,再與你說。”她說著,便抱著閨女要往嬰兒室而去。誰知往常在這種時候一向聽話的朱厚照這一回卻是倔強起來:“不,我不等。娘先告訴我驚喜,再去哄妹妹!”
“你都等了十幾天了,就差那么一會兒也不愿意等了?”張清皎無奈,她本來都已經想好了,也吩咐人準備妥當了。誰知小家伙的忍耐竟是已經到了極限呢?不過,也難為三四歲的孩子能忍耐這樣長的時間了。這個年紀的尋常孩子,只怕是連一時半刻都難耐得住。
“不愿意等!”朱厚照堅定地道,“娘……娘說不定是哄我……”
“我甚么時候哄你了?”張清皎不由得笑了,“咱們倆之間的信任就這么脆弱么?好罷,既然你等不得,那我便告訴你。今日我給你準備的驚喜,就是——”她以眼角余光瞥向了旁邊的朱祐樘:“讓你爹帶著你,出宮去看燈。宮里的鰲山年年都這么扎,處處都是宮燈冰燈,人來來回回也就那么些,一點也不新鮮。不如你們父子倆去外頭街市看燈,那才是真正的上元觀燈的盛景呢。”
朱厚照愣了愣,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出……出宮看燈?”娘所說的,就是他前陣子去四叔家里外祖父家里那一回的“出宮”么?不是哄他的?他,他今天晚上能和爹一起出宮看燈?能走進街道兩邊的店鋪里去看看?走到人群里頭去擠一擠?
朱祐樘亦怔住了:除了祭祀、陪著祖母上香、出宮親迎愛妻之外,他又何嘗自由地出入過宮廷呢?他甚至連大胖兒子都比不過,至少兒子還去朱祐檳的府邸上逛過,去壽寧伯府走動過。而他呢?連一步也不曾踏進卿卿的閨房,一次也不曾拜訪過岳家,也一次都不曾駕臨過諸王館與未來的益王府。
“怎么,不想去么?”見父子倆遲遲沒有言語,反應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張清皎不禁有些懷疑,自己這回給他們準備的“驚喜”,是不是當真只有“驚”沒有“喜”。她還以為,這兩父子都會高興得開懷大笑呢。
“不……想去!”朱厚照的雙目猛然亮了起來,簡直像是璀璨的星辰一般放著光芒,“娘!我太高興啦!”他樂得手舞足蹈,歡歡喜喜地趕緊抱住自家爹的腿:“爹,我們走吧,去看燈!娘說讓你帶我出宮去看燈!我上次就想到處走走啦!”
朱祐樘按了按他的小腦袋:“卿卿,咱們一家四口同去罷。只我和大哥兒去,將你和大姐兒留在宮里,便是外頭的燈火再別致,周圍再熱鬧,我心里也覺得沒有滋味。倒不如咱們一同游覽,闔家齊過上元,這才算是圓滿。”
“姐兒已經睡下了,將她帶出去怕是不合適。明年再說罷,明年——”話音未落,懷里的小家伙就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張清皎正要哄女兒繼續睡,朱厚照趕緊在旁邊道:“妹妹,去看花花燈嘛?一起看花花燈,你最喜歡的!”
女兒歪了歪小腦袋,點點頭:“看燈!”她剛才看著鰲山沒有多久便耐不住困意睡著了,對燈籠的興趣眼下正有增無減呢。
聞言,朱祐樘不禁笑了:“卿卿,連咱們姐兒都說要看燈了,你還猶豫甚么?你不是曾經說過,多少年都不曾出過宮,多少年都不曾見過宮外平民百姓的生活,多少年都不曾回過壽寧伯府了?這一回,便能讓你得償所愿了。”
張清皎心頭一動。若說一家人出宮觀燈確實令她有些意動,那回家——便是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拒絕的誘惑了。雖說壽寧伯府不是她自幼生長充滿記憶的所在,但那里有她深愛著的家人,便是她的家。她沉默片刻,垂眸望著目光無比熱切的朱厚照,又抬眸看向溫和微笑的朱祐樘,綻放出了笑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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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之夜,京城數個里坊皆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自正月十四至正月十六,京城接連三日不設宵禁。故而,這是一年中街頭巷尾最熱鬧的時刻。無論男女老少,在這幾日都會出門來到街市上觀燈,享受年節末尾的喜慶氣息。
與宮外的熱情似火相比,宮內的鰲山熄滅后,便與往常幾乎沒有甚么差別了。便是不少地方都專設了冰燈美景,卻依然顯得清寂。尤其是東西六宮,黑黢黢一片,唯有坤寧宮燈火通明,有了些人氣兒。等到各宮的燈火漸次熄滅后,整座宮廷雖然依然有燈光,卻已然陷入了沉眠之中。
坤寧宮外,一行十來個人腳步輕快地沿著宮墻,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內宮。有為首的蕭敬與何鼎開路,一路上巡邏的禁衛都只當沒瞧見,也不敢妄自揣測跟在這兩位后頭的究竟是誰。盡管只眼角余光掃一眼,便能瞧出這些人中有個格外矮小的幼童,但他們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佯裝不知那就是太子殿下。
一行人穿梭在宮墻腳下,越過一道又一道側門。直到穿過了謹身殿、華蓋殿和奉天殿區域,周圍的禁衛越見稀少了,他們中間才有人低低地說起話來。
“娘,為甚么咱們不坐暖轎?”
“坐轎驚動的人多,不方便掩飾。咱們一家人出宮是大事,亦是不符合宮規的,自然不能輕易教你曾祖母和祖母知道。不然,咱們日后若想再出宮,那可就難了。怎么?大哥兒,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冷?”
“不冷!一點兒都不冷。娘,你讓她們給我穿的大衣裳太厚啦,我都走不動路了。”圓滾滾的小家伙擺動著小手小腳,努力地跟上大家的步伐。唉,冬天穿大衣裳走路實在是太累了,總覺得像是被衣裳捆住了。
“若是出汗了,可不能迎著風走。來,將披風和兜帽攏一攏……”輕聲細語,消失在漸起的寒風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mua,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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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照:真不是我想出去,是我爹娘讓我出去的
禁衛:_(:3∠)_,別為難我們啦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