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這么些年, 膝下都只得兩個女兒, 又因憂思過多而傷了身子, 張清瑜本以為自己再也沒有兒女緣了,卻不曾想,這回居然意外開了懷。她夫家這些年因皇后娘娘的緣故,一直將她供得高高的, 便是她沒有生下兒子,也不敢對她多有微詞, 更不敢背地里鬧甚么幺蛾子教她煩心。如今見她有孕在身, 一家人都喜出望外, 更是對她噓寒問暖。
見闔家口口聲聲都說她這回必定一舉得男, 張清瑜一直不曾滿口應承。早年她曾經因此憂心忡忡, 輾轉難眠,擔心自己若不能給夫家生下兒子,便遲早會淪落到凄風苦雨的境地。如今的她卻早已看開了, 生男生女都沒甚么要緊的,便是這回只得了女兒又如何呢?大女兒貼心,二女兒聰慧,再來個小女兒,她亦覺得歡喜滿足。
至于夫家如何傳宗接代,她也并不在意。橫豎她已經看清了, 自己的相公不過是個志大才疏的蠢物,滿口豪言壯志,其實卻只有個花架子罷了。四十歲之后便放他納妾生養又如何?沾了別人后就休想近她的身就是了。至少在前后三代以內, 這家都不會有甚么大出息,還須得仰仗張家過活。因此,就算是妾生子掌家,日后也不敢對她和女兒們不好,少不得還需巴巴地過來認親戚。
張清璧亦是意外之喜,她身邊已經有一兒一女,湊成了好字,原也沒想過能再有個孩子。她的身子骨本便不錯,聽從尚醫局宮醫開方調養,這兩三年氣色養得越發好了。不過,入京之后,孫伯堅一直勤奮苦讀,經常歇在書院里,只隔三差五的回家來與家人團聚。兩口子離多聚少,自然便難以有孕。沒想到,不經意之間,她就又有了身子,全家人都很是高興。
聽說她有了身孕,孫家兩老正打算入京。孫家老爺正好想親自教養孫兒,孫家夫人則打算替兒媳看顧家宅中的事,免得她思慮過甚。孫家一向家宅和睦,張清璧亦樂得他們入京一段時日,家中也更熱鬧些。
她當年跨出一步后,心境開闊許多,過得亦是悠閑滿足,瞧著便是一直受人愛護的。縱然已經二十五六了,也依然帶著些許出嫁前的嬌憨之氣。但若仔細瞧她清湛的眼眸,便可知她只是心性極為通透,而非茫然無知。
總而言之,兩姊妹如今皆對自己的境遇泰然處之。究竟過得好與不好,她們心中也有一桿秤。不必羨慕旁人,亦不必自怨自艾,更不必掛念著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將自己的日子經營好了,便已是足夠幸福了。
張清皎瞧出了她們此時的狀態,也替她們歡喜,便一句都不再多問,轉而關心起了何氏也擔心的幾件事:“倫哥兒的婚事怎么遲遲不曾定下來?叔母不是一直在看人家么?”張倫雖比沈峘稍小幾個月,但也比張鶴齡大了一歲有余。如今張鶴齡都已經成為父親了,他的婚事卻遲遲沒有著落,叔父張岳與叔母李氏難道不著急么?
李氏捏緊了帕子,急慌慌地道:“是相看著呢,可怎么也相不中好的,我們便尋思著……”
何氏瞥了她一眼,張岳也忙不迭地輕咳了一聲,她這才不情不愿地將“娘娘指婚”四個字咽了回去。張岳趕緊接道:“都怪臣等挑花了眼。其實有不少好人家的姑娘,但他娘偏偏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有個不錯的,與那渾小子一說,他竟然說他瞧不上那樣的。”
張清皎挑眉而笑:“那倫哥兒瞧得上哪樣的?”她了解堂弟的性子,他與父母不同,自幼憨直。以前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聞不問,想必是沒有開竅,所以由得父母安排。可如今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難不成是開了竅?像他這樣的性情,一旦開了竅,定然是非卿不娶,執拗得很。
“我們也都仔細問過他,但他只教我們別多問,等他有空閑了求見娘娘,娘娘必定會讓他如愿。”何氏笑著接道,“老身覺著,他應該知道分寸,定然不敢讓娘娘因他的事兒難為,方不曾逼著他說清楚。”眼下張倫在錦衣衛當值,今日并不曾與他們一同前來坤寧宮。
“噢?他竟是這么說的?那我便等著他親自來與我說。”張清皎念頭微動,心里已隱約有了幾分猜測。而后,她掃了掃立在何氏身后的張絮:“絮姐兒的婚事呢?伯祖母可有打算?”
“峘哥兒與鶴哥兒這些時日正忙著呢。老身托他們二人在同年的舉子里尋出幾個年紀合適、性情家世也不錯的孩子來,他們便四處去參加詩會,已經有些眉目了。”何氏道,“若她能嫁在京城,有伯府照料自然不錯。若實在不成,回興濟尋合適的也并無不妥,總歸知根知底。”張家如今已是興濟最強盛的家族,作為宗子之女,張絮定然可挑得最好的人家,比之嫁在京城也不會太差。
“這事兒且讓鶴哥兒忙就是,峘哥兒還得忙自己的婚姻大事呢。”張清皎勾起唇角,“先前曾聽姑母提過,峘哥兒遲遲不愿去提親,就怕身份不夠被女家拒絕?如今年紀輕輕中得舉人,身份怎么也該夠了罷?”
沈峘臉上微紅,垂下首竟是吶吶難言。張氏見他難得忸怩,便笑著回道:“剛中了舉人,我們便向那家透了些風聲。這兩天那家也傳回了消息,說是家中長輩并姑娘都點了頭。過幾日便是良辰吉日,正好托了媒人前去提親。”
“表兄終于要成親了?”張延齡滿臉皆是稀奇,禁不住嘖嘖有聲地圍著沈峘繞了兩圈,“我還以為,得等到你中進士的時候才會成親呢!”
沈峘紅著臉將他撥開,他猶自哈哈大笑。正依偎在張巒身邊,與外祖父說著話的朱厚照聽了,眨巴著大眼睛看了過去。見小舅舅討人嫌而不自知,他輕輕地哼了一聲,低聲對張巒道:“小舅舅可愛惹人生氣啦,有時候很討厭。”
張巒感慨萬分地點點頭:“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學來的。”就算寶貝外孫說了別的,他此刻也會直說“好好好”,更不必說指責的是頗有幾分混不吝風范的幼子了。前些時日那混小子還拿他考舉人屢敗屢戰的事戳他的心窩子,他可一直記著呢!
“伯祖母憂心的事都有了著落,往后便只管頤養天年就是了。”張清皎笑道,望向張巒,“爹爹可有甚么事要說的?”
“臣等過得都很好,娘娘不必太過掛念。”張巒笑瞇瞇道,一付有外孫萬事足的模樣。
張清皎便讓宮人牽來了剛睡醒不久的小公主朱秀榮,引著她見一見親眷。小家伙揉著惺忪的睡眼,娘說喚誰她就乖乖的喚誰,紅撲撲的小臉兒可人疼極了。張清瑜、張清璧、王筠等心中不禁軟成一團,都想將她攬進懷里好好地揉一揉。
何氏輕輕地撫了撫小公主柔嫩的臉,嘆道:“殿下和娘娘幼時真像啊。”與記憶里那個乖巧可人的孩子,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是啊。”張巒緊跟著點頭道:“公主殿下生得越發像娘娘了。太子殿下倒是怎么看,都又像萬歲爺、又像娘娘。”他身邊的朱厚照聽了,蹬蹬蹬地奔到娘身邊,捧著妹妹的臉蛋兒仔細看了又看,末了評論道:“一點兒也不像娘。”
“像!我最像娘!”將近兩歲的朱秀榮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替自己辯護。
眾人聽了,皆是忍俊不禁。張清皎安撫道:“像我,你們倆都像我,也都像爹。”兩個撅起嘴要吵架的小家伙聽了,這才覺得心滿意足。張家沈家一眾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由自主地勾唇笑了起來,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許多。
張清皎又問了一些話,勉勵了即將參加春闈的沈峘及孫伯堅一番。因她身子重,不多時何氏與張巒便起身,領著眾人告退。她便讓肖尚宮親自將他們送出西華門,一并將她命人準備的諸多禮物送給各家。
肖尚宮等人剛走不久,她便蹙起眉來捂住腹部,向沈尚儀笑嘆道:“這孩子的性子可真急,竟是一時半刻都等不得了。”
沈尚儀聽了,趕緊有條不紊地吩咐宮人去請陸尚醫、茹尚醫、談允賢、李婆婆等前來坤寧宮,并準備好各種待產的物事。一回生二回熟,這都已經是第三回經歷娘娘生產了,坤寧宮內內外外毫無慌亂之象,每人都知道自己如今該做甚么。倒是兩個孩子有些茫然,左看看右瞧瞧,紛紛圍在了娘親身邊。
前一回妹妹出生時,朱厚照尚在睡夢之中,朦朦朧朧之間就多了個妹妹。他對妹妹出生的印象,便是連續一個月不曾見到娘。朱秀榮則是首次經歷這樣的事,仿佛感同身受般地握著娘的手:“娘,不疼,不疼。”
“娘不疼,放心罷。”張清皎忍著疼痛,笑著寬慰兩個孩子,“大哥兒,你帶著妹妹去給爹傳信。待會兒你們倆就一直跟在爹身邊,今天也跟著爹爹一起睡,聽懂了么?去罷。”
朱厚照牽著妹妹,一步三回頭:“娘,我們還能見著你么?”
“當然。”張清皎柔聲道,“且去罷。”
作者有話要說: 這大概是最后一次詳細描寫張家形形色色的親人的生活狀態,算是給他們收個尾。
以后說親戚就是側面說他們了,重點只會是壽寧伯府的張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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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說起來,我外祖家好像一直都是伯府呀。爹,給他們升個級吧!
陛下:你娘不讓。
朱厚照:悄悄地升,不讓娘知道!
陛下:→ →
娘娘:→ →
……
【叮,您已經從壽寧伯升級成壽寧侯】
張巒:=口=
咳咳,下一章的預告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