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我感覺到有一片羽毛輕輕地在我臉上來回拂動,又輕又柔,點點觸觸,帶來一陣溫熱微癢的觸感。
我軟著手去抓,抓住了一片柔滑微涼的物事,那物事從指間劃過,如水一般輕柔。我意識混沌地咧嘴直笑,卻聽有人在耳邊低嘆,呢喃低語,帶著數不盡的哀傷。
“錯了……真的錯了……”
依稀聽見的幾個模糊不清的字音,溢滿自責與后悔,聲音的主人似乎犯下了彌天大錯,不可挽回,因此這般自責,那一聲聲“錯了”,說得我心都揪起來了。
而后,我感覺有一個溫熱有力、軟硬適中的東西環住了我,緊接著,我靠進一堵有著同樣觸感的圍墻中,圍墻漸漸收緊,將我困在一方十分狹小的天地中。
我不喜歡被束縛的感覺,扭動著身子掙扎,卻被什么東西摁住了,頭頂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別動……”
為什么不讓動?被捆住了還不讓動,有沒有人性啊!簡直跟黎錚那廝一樣霸道!一樣蠻不講理!
等我恢復清醒的意識時,天已經徹底黑了,我一睜開眼睛,就被燈光晃得又閉上了。
緩了緩神,慢慢睜開眼睛,一點一點適應滿室燭光之后,我看清了所處的位置。
我寧愿再次睡過去,最好一覺睡他個三年五載的,別那么快醒來。
我再一次睡在了皇帝專用的龍床上,更要命的是,這一次不是我一個人在睡——黎錚也在!
最要命的是,黎錚是抱著我的!
我整個人窩在他懷里,他的下巴擱在我頭頂,我的臉貼著他的胸膛,他的手臂環著我的腰,一條腿壓著我的雙腿,形成一種用雙手雙腳死死抱著我的詭異姿勢。
我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屁滾尿流地滾出黎錚的懷抱,沒想到用力過猛,直接滾到了床邊,一頭撞在墻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我“嗷”的一嗓子慘叫,捂著額頭嘶嘶地抽冷氣,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額頭上,暫時忽略了同床共枕的黎錚。
然而,像黎錚這樣存在感強大到讓人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他的氣息的人,是絕對不容任何人忽視的。
他眼睛剛剛睜開,眸光迷離,臉上還帶著慵懶的睡意,大手已經精準地伸出,一把將我拽了過去,嘴里急切地問道:“怎么了?快讓朕瞧瞧!”
他大約是睡迷糊了,沒把握好力度,猛力一拽,我不由自主地朝著他的胸膛直沖了過去,一頭扎進去,額頭的傷再撞一次,痛得我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黎錚將我的腦袋從他懷里拎出來,雙手捧著我的臉細細打量,“呀”的輕呼一聲:“都紅了!怎么這樣不小心?”
還有臉說!殺千刀的黎錚!他根本就是故意整我的!他向來都是將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
我心里暗暗地罵著,哭喪著臉嚎叫:“皇上!您別嚇我成么?華子膽兒小,經不起折騰啊!”
黎錚眼里一瞬間迸出濃烈的笑意,唇角下意識一勾,隨后,他似乎意識到了這樣做很不厚道,連忙斂了笑意,捧著我的臉,呼呼地往我額頭上吹氣:“華子乖,錚哥哥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我能宰了他么?這個殺千刀的!這是打個巴掌給顆甜棗啊!拿我當三歲小孩哄啊!
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宰了他!拼著誅九族!
我一個接一個地沖黎錚翻白眼,咕咕噥噥地開罵:“皇上你居然還笑!我都快哭了!你居然還笑我!說好的君明臣賢的呢?說好的君臣同樂的呢?你居然這樣苛待功臣!這要是傳出去了,天下人肯定戳你的脊梁筋!”
黎錚強忍著笑意,眉眼彎彎地看著我,騰出一手輕輕揉我的額頭,柔聲道:“朕就喜歡看華子這般氣得跳腳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真真是可愛極了!”
……
這是什么惡趣味?黎錚這是變、態了吧!
我氣哼哼地翻個白眼,推開他坐了起來,捂著額頭叫道:“哎呦我的娘哎!居然腫了這樣大一個包!皇上你不要跟我說話了,咱倆八字不合,犯沖!”
黎錚笑得越發歡了,索性倒在床上,雙手交疊枕于腦后,氣定神閑道:“可朕就是喜歡同華子說話,怎么辦呢?嘖嘖,朕發覺,跟華子共眠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要不華子你搬進乾安宮住吧!”
我悚然一驚,猛地退后一步,縮在床角,齜牙咧嘴地瞪著黎錚,駭然道:“皇上!這玩笑可開不得啊!這要是傳出去了,我還不得讓你那群妃子娘娘們給活剝了啊!”
黎錚聞言,臉色陡然一沉,不悅道:“你還知道怕?你帶回來西梁七女之時,怎么就不怕朕活剝了你?”
鬧了半天,黎錚的怒火在于我沒打個招呼就給他整了七個小老婆回來?
于是他為了報復,就送了三個給我老爹?好讓這一大群女人在敬安王府里勾心斗角,鬧得本王家宅不寧?
黎錚的用心真是無比險惡啊險惡!
我一個白眼丟過去,無比怨念:“皇上肩負天下重擔,自然要多妻多妾,多子多孫,才能為江山社稷的承繼選出一個最佳的繼承人。華子之所以要求西梁多送貴女,一方面是為了加強聯姻,多抓幾個有身份的人在手里,另一方面是為了狠狠打壓西梁的氣焰,最后一點,正是為了江山社稷的承繼著想。”
說到這里,我緩了一口氣,繼續用哀怨的目光蹂、躪他:“可是皇上呢?人家這般忠心耿耿,苦心籌謀,皇上不但不嘉獎我,反倒……你說說看,有你這么當皇帝的么?”
黎錚微一挑眉,帶著一臉奸笑,得瑟得瑟地瞧著我:“朕不是賞了三個金枝玉葉給你當媽么?”
我……我氣結,憤憤地瞪他一眼,抬腳就踹,狠狠一腳踹在他小腿脛骨上,他依舊笑如春風,我卻如踢鐵板,痛得我又是“嗷”的一嗓子慘叫,暫時忘記了額頭上的大疙瘩,抱著腳丫子直抽冷氣。
黎錚就是我的克星!超級無敵大克星!
我憤憤地轉過身,面朝著墻角蹲著,縮成一團不理他。
黎錚在我背后笑得直抽抽,伸了一手過來拽我:“華子?華子?怎么,真生氣了?”
我氣哼哼地一別身子,甩開他的手,又往墻角縮了縮。
黎錚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華子真是……真是太可愛了!朕真是愛死你這副別扭的樣子了!”
……
我捏緊拳頭,克制著將我那三寸金蓮狠狠踹在他那十八寸驢臉上的沖動,回頭狠狠瞪他一眼,罵罵咧咧道:“再笑!再笑!早晚把門牙笑掉了!”
黎錚坐起身,捏捏我氣鼓鼓的臉頰,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幾個女人是你帶回來的,你看著安置吧!”
“啊?”我傻眼了,他的女人,憑什么要我來安置?
黎錚瞪我一眼,懶洋洋地說道:“啊什么啊?你去交代內務府,擬幾個封號,按品級冊封也就是了。”
我耷拉著腦袋想了片刻,凝眉斂目,一臉正色:“皇上,依我看,不如封青燕公主為賢妃,青鳶公主為淑妃,康樂郡主為德妃,安寧郡主為貴嬪,皇上以為如何?”
黎錚聞言,頓時來了興趣,眉峰微挑,目光灼灼:“哦?青鳶公主是嫡出公主,為何屈居庶出的青燕公主之下?安寧與康樂同為郡主,為何卻有一妃一嬪之分?”
東黎國的后宮自皇后以下,有一皇貴妃、二貴妃、四妃、六貴嬪、八嬪,余下貴人、美人、佳人無定數。而這四妃,乃是以賢良淑德為封號,雖都是同一品級的妃位,卻在封號上有高低之分,以賢妃為首,德妃為末。
我笑笑,并不掩飾眼中的算計:“青鳶公主是嫡出,青燕公主是庶出,想來,她們姐妹二人之間不見得會有多么深厚的手足之情。即便有,以庶出的青燕為尊,嫡出的青鳶次之,那丁點兒微薄的手足之情也該消磨殆盡了。況且康樂以郡主之身,與公主同列妃位,必然招人嫉恨,這嫉恨她的人,自然非青鳶與安寧莫屬。況且論出身,安寧的父親為長,康樂的父親為幼,安寧總歸是較康樂尊貴些的。”
黎錚笑看著我,淡聲道:“如此一來,她們四人各有忌諱,只會勾心斗角,決計不會抱成團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笑問:“皇上覺得可好?”
黎錚眸光一閃,微垂眼簾,掩住滿目流光,淡聲道:“華子的手段較以往高明不少。”
他的語聲很平淡,我聽不出喜怒,又瞧不見他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于是故作漫不經心地試探道:“皇上……可是覺得華子太過陰毒?”
黎錚恍若未聞,聲若嘆息:“毒些好,毒些好……與其太過單純善良,被別人害了,倒不如陰毒些,至少可以保護自己。”
我不知他這一聲嘆息是為什么,更不知他那句話是在感慨誰的不幸過往,于是垂著頭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