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貴妃如今雖然管著后宮, 但她覷著皇帝的意思,也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沒福氣混上皇貴妃了,最多也就是等兩眼一閉的時候, 靠著恩典熬個追封, 因此便老老實實守著自己的宮室過日子, 六宮里的事兒只要不錯了大格, 她也就不吭聲, 只當不知道了。
不過當皇帝下令將端妃降為端嬪的時候,肅貴妃還是坐不住了。
她本想著大大方方地直接去求見皇帝,然后問個明白也就是了。但派去傳話的小太監回來說, 陛下心情不好,如果沒十萬火急的事兒, 誰都不見, 讓肅貴妃有話就問成維。
肅貴妃忐忑了半天, 最后還是下定決心讓人去找成維問了經過。
原來這事兒本不是大事,起因只是端妃恃著恩寵, 便帶了自己煲的湯去了御書房,要去顯殷勤……這樣的事兒,按說是不許的,不過如果是寵妃的話,訓斥兩句, 讓她回去好生反省幾天那也就可以完了。但不知怎么了, 可能也是正好兒趕上皇帝心情實在太壞, 端妃當場就被臭罵一頓。如果這個時候端妃認罪退下, 自行回去反省, 那也許也就到此為止了。
但端妃受寵十余年啊,什么時候碰過這種釘子?也許也是一時覺得這種事兒傳回后宮, 自己以后再抬不起頭來,所以竟當場紅了眼睛,就在皇帝心情極端惡劣的情況下,出聲為自己辯護。
“妾身也是關心陛下身體,怕陛下憂心政務傷了龍體,所以才特意花了一個多時辰煲了這盅湯,就是想借此勸陛下保重。陛下不但不以為意,辜負妾一番忠君愛君之心,而且還斥責妾身,說妾身不安本分,妄出后宮……妾身委實冤枉啊!”
“辜負?朕辜負你?你是什么東西,也配跟朕談辜負?朕寵了你十幾年,封你高位,你不知滿足,不思君恩,還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詞談什么辜負?還什么忠君愛君之心?忠君愛君那是你的本分,做了是理所應當,做不到才罪該萬死!”據說當皇帝聽見‘辜負’這個詞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暴跳如雷。
“妾的忠愛之心,即是對陛下的忠愛,也是對夫君的忠愛,臣子忠愛君父是理所當然,但妾身對自己的夫君……”
“你是什么東西?也配跟朕談什么夫君什么忠愛?先頭有徐皇后是太子之母,朕的結發之妻,后頭有薛皇后,和朕也算是少年夫妻,即使如今她們二人都去了,宮中比你高位的也還有肅貴妃,你問問她敢不敢跟朕說一聲兒夫君?她都不敢,你又算是哪個名份牌兒上的。朕真是寵你寵多了,讓你連分寸都不知道了。竟敢在心中妄想什么夫妻!”
“妾身雖非名門貴女,不敢妄圖尊位。但妾一心一意都是陛下,自問對陛下的鐘情,不少于任何人,包括二位先皇后。”
“放屁!來人,把她拖出去,降為嬪位,關起來。”
以上這段話是出自當時正在殿內的成維的復述。復述完畢后,成維又補了一句,“貴妃娘娘興許不知道,陛下氣頭兒上,還下旨訓斥了端嬪娘娘所出的七皇子。”
當肅貴妃聽完這段話之后,的確嚴肅地反思了一下自己過去對于端嬪的看法。她過去看重端嬪就是因為知道端嬪有些小聰明,也有野心,卻偏偏在大事上不夠機靈。正因為如此,她才相信端嬪能看得出太子的危機,也會想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而不是像自己或者陳妃一樣,躲得遠遠的,生怕被別人牽扯進去。只要端嬪肯以寵妃的身份在這上頭冒頭,那她的兒子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從而掩護生母位分更高的紹徳,讓紹徳平平安安的渡過儲君繼位前的這幾年。
不過以上的所有都建立在,端嬪能榮寵不衰這個基礎上。如果沒有了圣眷,那像端嬪這樣的沒有強盛母家的妃嬪,也就沒什么用了。
更何況,皇帝居然因為這件事連七皇子都遷怒了。有了這么一出兒之后,端嬪想東山再起,恐怕也是不太可能了。畢竟,端嬪對于皇帝而言也不過是個美人罷了。三年一次大挑不必說,更還有官員不時從民間挑選美人進獻,試圖取悅君心,皇帝豈會缺一個端嬪呢?
“這……可是端嬪一向也算懂得道理,怎么那么大膽子,竟敢直接就去了御書房呢?”肅貴妃想了想,還是問了成維一句。成維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穩穩當當地道:“奴才也不大清楚,不過聽端嬪娘娘身邊兒的青玉說,端嬪娘娘要煲湯之前,本是在御花園散心的,但也不知怎么的,就那么趕上了,正巧兒遇上廢貴妃徐氏,還說了幾句話。”
肅貴妃卻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廢貴妃徐氏是誰?廢貴妃徐氏就是那個因為‘勾結母家,窺伺’居’而被廢入冷宮的太后的侄女。原本這個人是沒得救了,只能是老死在冷宮里頭了。但沒想到徐氏三族誅盡之后,反而成全了她。讓她得以被太子以‘廢貴妃是母后堂妹,血緣至親,故兒臣不忍其老死冷宮,欲接到東宮奉養’為名,救出了冷宮。其實皇帝原本是沒這份兒善心的,但也許也是因為覺得殺了徐氏三族,讓太子有些難堪了,便同意了太子這個要求,并且下旨表彰太子純孝,以表示自己對太子的寵眷不衰。
肅貴妃雖然覺得就這么放了廢貴妃有點兒……奇怪。但她也能理解,畢竟當時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和太子的關系有點兒問題了,如果皇帝不想廢太子,那就勢必要想盡辦法給太子一個面子。廢貴妃徐氏就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被太子想起來,被皇帝默許了的一個借口。
“那可知道都說了什么么?”肅貴妃壓著心中的震驚,繼續問道。成維想了想,“據說廢貴妃是問了幾句陛下近來身子可好,又說當年徐皇后常為陛下熬湯滋補,和陛下感情如何和睦等等。但具體如何措辭,奴才就不知道了。”
端嬪入宮的時候,坤德宮的主子已經姓薛了,所以她不知道徐皇后舊事,以至于會被廢貴妃所謂的感情和睦騙了也不新鮮。但肅貴妃還記得呢,那個時候,皇帝雖然尊重,但的確并不算很喜歡中宮那位。有時候回想起那會兒的事兒,肅貴妃都會忍不住猜測,如果讓皇帝再挑一次,皇帝還會不會讓薛氏僅僅做個貴妃,而讓徐氏母儀天下?
肅貴妃擺擺手,勉強一笑,溫聲道:“成公公辛苦了,我都曉得了,這回啊,就是端嬪不好,不知道規矩,沖撞圣駕了。不過,這里頭也有我的不是。我攝六宮事,卻沒管教好她。是我的罪過。還請成公公,看陛下什么時候心情好些了,替我說句話,我回頭也會去跟陛下請罪。”
成維似乎笑了一下,“原不該奴才說這樣的話。不過貴妃娘娘一向待奴才和氣,所以奴才便大著膽子多句嘴。今兒這事兒,娘娘從今以后,不提也罷。反正,陛下也不一定就很想再記起這個
了。”他這話意味深長,對于‘皇帝為什么會不想再提及此事’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結論,但即使如此,這對于肅貴妃這樣的人來講,也已經夠了。
肅貴妃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成公公。”說罷,又命人賞了成維,送他出去。
看著成維離開,肅貴妃才對白鷺道:“廢貴妃一向都住在東宮,不出來見人,今兒卻一路跑到了御花園,你說這事兒,這么大的動靜,陛下知不知道?”
白鷺輕聲道:“這宮里……奴婢猜,這宮里沒什么能瞞得過陛下的。何況是一個大活人走來走去的呢?”肅貴妃嘆了口氣,“這就是了,陛下知道,也許還正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所以才心情不好……但即使如此,也還是不多問就直接降了端嬪的位分,這說明什么呢?”她目光灼灼地看著白鷺。白鷺低下頭,“奴婢不敢知道。”
肅貴妃看了她一會兒,然后輕輕地笑了,“你說的很對,不敢知道……這種事兒,咱們可不敢知道是為什么。端嬪今日被降了位分就是因為行止不端,御前失禮,無論誰問,都是這句話,也只能是這句話,明白么?”白鷺道:“奴婢明白,娘娘放心罷。”
肅貴妃沒再說話,希望借著沉默能掩飾自己心里的恐慌。就在聽成維提及廢貴妃徐氏這五個字的時候,她便覺得,這回真的是,滔天巨浪已至,無處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