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鴻聽說自己要給陳妃做冊封使時, 倒也沒太驚訝,當晚和朱弛見面時也只是說了句,“陛下這是看重陳妃娘娘呢。”
朱弛對于陳妃的事兒沒興趣, “令愛要做太子側妃了。瑤生……你……”會不會要改旗易幟?
薛昭鴻微微一笑, 卻沒正面回答, 只是說道:“這茶是新送過來的雨前龍井, 表哥喝喝看。”朱弛見他不答, 也無法勉強,只得順著他的話先喝了口茶,也沒品出個味兒, 就急著說了句很好。薛昭鴻一愣,然后笑著搖搖頭, “表哥急什么?慢慢品, 這茶不錯。”
朱弛哪兒有那個心思, “瑤生,你就跟我說個痛快話兒罷。”
“小女做太子側妃, 表哥以為,她能有幾分可能得寵于太子?”薛昭鴻笑著問朱弛。朱弛一愣,“恕我直言,恐怕半分也沒有。”
薛昭鴻點頭,“正是如此。半分也沒有。太子不會寵愛她, 也不會因為她有半分靠近薛家。”既然如此, 我有什么必要為了他改旗易幟呢?這后半句話雖然薛昭鴻沒說出來, 但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朱弛略微放心, “瑤生能看清這點, 我也就放心了。但……這回實在是可惜了令愛了。”好好兒一個女孩子,就這么進了火坑, 一輩子恐怕都完了。
薛昭鴻沒說話,只是低頭把玩著那只雕四君子的翡翠茶杯,朱弛見他這樣,也知道他是舍不得女兒,便嘆了口氣,“若有來日峰回路轉……咱們再將孩子接出來,好好待她,補償她,也就是了。畢竟,眼下這情形,也不是咱們愿意的……成大事,難免有所犧牲。”薛昭鴻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說了一句,“我何嘗不知道呢?”
我當年犧牲了壽康長公主,如今陛下就來找我要我的女兒……如果這是在還債……那也只能說天理報應……
朱弛見他如此,心中也有不忍,但自覺再勸什么都不妥,便也就不提了,“如今壽康長公主回宮,這于咱們有利。唯一不好的就是陳妃被抬出來了……我本還想著,最好是肅貴妃能更進一步呢。”薛昭鴻聞言,強打起精神來,“陳妃起來了,那也好。五皇子正好兒可以出來替四皇子消耗一下太子。廢貴妃徐氏一事,陛下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現在出頭爭什么搶什么都只會失去圣心。相反,老老實實辦差做事,才是正途。”
“話雖如此,但陛下雖然發作了廢貴妃,卻終歸沒說過太子一個字的不是……”朱弛想想皇帝的態度,總歸是難以放心,“廢貴妃已經死了,以后恐怕也很難再有這樣好的機會了。”薛昭鴻倒是不以為然,“陛下會那么處置徐氏,已經證明他不滿意太子了,只是為了政局穩定,也為了父子之情,不得不再給太子機會。但耐心是會耗盡的。我們只要攪混這潭水,遲早陛下會忍無可忍。”
皇帝不知道太子的過失么?他知道。他不廢棄太子不但是因為他傾盡心思培養了這個兒子這么多年,不忍廢棄,也是因為一旦廢太子,就意味著其他皇子都有了機會,很快朝中大臣就會各擁其主,互相傾軋。相比于此,皇帝寧可忍受一個不夠好的太子。
“端嬪之前也太張揚,要不也不至于這么快就被太子盯上了。小門小戶的女兒,不中用啊。她要是有肅貴妃一半的聰明,也不至于如此。”朱弛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不過也好,端嬪要是不倒,肅貴妃還以為自己能豎起一個擋箭牌,然后從此高枕無憂呢。”
薛昭鴻喝了口熱茶,新茶還有些苦澀,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所以這次陳妃上位也是好事,我們也不能讓肅貴妃立刻就放開手去博。那樣反而容易忙中出錯,為她人做嫁衣。不如先讓她得個警示,以后咱們再緩緩圖之。”
朱薛二人這邊滿心算計著要讓陳妃和其長子五皇子做肅貴妃母子的擋箭牌,那邊兒陳妃也不是傻子,自然要想辦法自保。
第二天一早,陳妃就找了個借口,讓人找來了五皇子紹安。紹安只比紹徳小了半歲,如今因妃母馬上要晉封貴妃,自覺是自己母子得皇父重視,故而正是得意的時候。
陳妃見他滿臉喜色,便暗道要壞,“紹安,妃母眼看著要晉封了,你從今以后無論如何都要小心謹慎,萬不可這就輕狂起來了。知道么?”她唯恐說得含蓄了會讓兒子誤解,故而便開門見山,把想說的話都直接告訴給兒子,“今兒我沒叫你十弟過來,是因為他還小,不急著知道這些。但你不一樣,你是大人了,該知道事兒了。”
然而紹安本是在興頭上,心氣兒正旺,此時被生母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心里自然不高興,“妃母這是什么話?晉封是好事,這說明皇父看重妃母,妃母怎么反而怕起來了?”
陳妃見他這么不懂事,更覺得前途可悲,“你怎么這么糊涂?這個節骨眼兒上,不被看重才是福氣呢!你也不想想,封貴妃就封貴妃,至于要讓薛尚書做冊封使么?肅貴妃早年晉封的時候也不過是個正二品的來做冊封使罷了。這不是逾禮么?自古以來,得逾禮之禮的,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如果我們再不小心謹慎些,那以后就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樣了!紹安,原先妃母也不怎么管你這些,但今兒你必須得聽妃母的。你馬上也該開府出宮了,到時候,你凡事都比著你四哥的樣子去做,他怎么樣,你就怎么樣,不要多說多動,你明白么?”
紹安皺眉,多少有些不耐煩,“妃母這話是怎么說的?得逾禮之禮的人,眼下宮里現成兒就有一位,她怎么樣?十幾二十年來,何日不是榮寵之極?可見妃母是多慮了。”
陳妃一時氣急,指著兒子的手直哆嗦,“她是誰?你是誰?我又是誰?這豈是能比的?再說,你吃了豹子膽不成?也敢議論壽康長公主?往日在三省齋,師傅教你讀書,就教會你議論尊長了么?”紹安也知自己失言,但他心里始終覺得一個長公主又已經被皇帝物盡其用了,養著她不過是給天下人看罷了。至于真正的尊重,那恐怕是沒有的。畢竟,要是皇帝真的尊重這個姐姐,拿她當回事兒,那豈至于給她扔在松江府十二年呢?
“是兒子不是,不該議論皇姑。”但看陳妃氣急,紹安也還是低了頭,“不過,兒子還是覺得,皇父看重妃母,這是大喜事。妃母不必如此擔憂害怕。等兒子開府出宮之后,也會好好兒為皇父辦差,為妃母增光。”
紹安并不認可自己四哥那樣的小心謹慎,他覺得男子漢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就該是有所作為,即使安守君臣本分不去圖謀那大富貴,也該力圖功業。何況……眼下太子處境艱難,凡有抱負之人,誰不動心呢?他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辦好差事,禮待朝臣,籠絡好人心,然后安安靜靜地等著太子犯錯就夠了……妃母現在害怕、不敢,不過是因為還沒得到好處和甜頭,只要自己能讓妃母得封皇貴妃,甚至皇后……最終做到太后,以天下養……那時候妃母就不會再覺得老實本分是什么好事兒了。
女人家么,膽小怕事也是常有的。紹安心中暗道。
陳妃幾乎就要絕望了,“大喜事?你這傻孩子!罷了,別的大道理我也都不說了。但你記著,無論這世上有多少人打著為你好的旗號,都只有妃母一個,是真心實意為你好的!難道我不愿意你做個經天緯地的大丈夫?難道我不愿意你名垂史冊,為朝廷立下大功勞?難道我不愿意聽人人都夸我有個好兒子,夸我兒子是個少有的好男兒?我愿意!我怎么可能不愿意?但我為什么要攔著你?因為在我眼里,你有沒有功業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你好好兒的、太太平平的!你若有個三長兩短,那即使立下萬世不滅之功,那又有什么用?”
紹安看妃母如此,也忍不住有些心軟,但想想又舍不得就這么放棄追求那樣的大富貴,“妃母別擔心,兒子知道您是疼我,擔心我呢。換個別人,誰稀罕跟我說這些呢?兒子以后行事小心些就是了,不會給您惹麻煩的。您且安心罷。”
陳妃見他只是不松口,心中更是著急,“你心里要是還有我這個妃母,就別再有胡思亂想,就別再說這樣的話!紹安,就算妃母求求你了,別犯傻!”
紹安笑了笑,一揖,“妃母放心罷,您不是也說了么?兒子是大人了。這些東西,兒子心里都明鏡兒似的,怎么會犯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