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懷喜氣洋洋的從宮裡出來, 滿心都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在官場熬著,總算是惠及兒子了,頗有些光宗耀祖的自得之情。上了車, 便命人直接回驛館, 想著趕緊寫信教家裡知道這個好消息。
結(jié)果走到半路, 車卻被堵在了路上, 李宣懷略等了一會兒, 見還不走就覺得奇怪,便問了一句,“怎麼不走了?前頭有事?”
隨從道:“大人, 前頭……彷彿是有什麼爭執(zhí),已經(jīng)打發(fā)人過去看了。”李宣懷點點頭, “算了, 把人叫回來, 咱們多等等就是了,反正也沒什麼要緊事。京城貴人多, 別衝撞了尊者。”
那隨從答應(yīng)一聲,正要親自過去把人叫回來,就看剛纔派去打探情形的隨從已經(jīng)回來回話了,“大人,前頭是回京述職的兩廣總督劉大人的馬車撞傷了大學(xué)士朱弛大人的家僕, 劉大人正訓(xùn)斥那朱家家僕呢。”
李宣懷跟兩廣總督劉志明可謂是完全不熟, 但也聽說過此人生性跋扈, 在外頭名聲不算很好。此時聽說這事, 意外但也不算很意外。不意外自然是因爲(wèi)劉志明的風(fēng)評本來就那樣兒, 意外,則是因爲(wèi)他想不到劉志明居然跋扈到在京城裡目無餘子, 撞傷了天子近臣的家僕還要罵人?
李宣懷覺得這事兒不妥,想了一會兒就道:“改路,咱們?nèi)グ灿H王府。”
故而,雖然李宣懷出宮更早,但這麼一耽誤之後,竟然是跟梓敬前後腳兒到的王府。
梓敬看了看李宣懷,讓他先等著,然後吩咐家僕道:“去一趟內(nèi)務(wù)府,跟他們說陛下說了,恩暉園的奴才伺候得不妥,讓他們換一批得力的人過去。”
“陛下關(guān)懷壽康長公主,實在是人臣之幸。”李宣懷看梓敬看自己,便挑了句最安全的說。梓敬搖搖頭,但也沒在這上頭糾纏,“說罷,來找本王什麼事?”
“陛下今兒跟臣說要將靜宜郡主賜婚給犬子,所以臣特地來跟王爺商量商量。”李宣懷儘量委婉地道。梓敬聽了這話心裡卻咯噔一下,暗道,這老小子該不會知道那個鬼丫頭的淘氣了,要來跟我理論罷?不對,不該啊,他常年呆在東北,這事兒他不該知道啊!難道……難道是皇兄說漏了嘴了?他這麼一想,立刻便擺出了笑臉兒,“哎,好好好,商量,商量,咱們以後就是親家了,什麼都好商量。”梓敬心說,你只要把這丫頭娶家去,你就是跟我要這個王府,我都送給你。
李宣懷哪裡知道梓敬這番糊塗心思,只是看他突然這麼好說話,心裡有點兒打鼓,“呃……臣是想跟王爺商量一下嫁禮的事兒……”
梓敬心裡一鬆,心說,我就說嘛,這老小子遠在東北,能知道個啥啊。這麼一想,豪氣頓生,大手一揮,“你甭管這事兒,這事兒有禮部辦呢,到時候他們怎麼說你就怎麼幹就完了。”
李宣懷不明白梓敬爲(wèi)什麼前後反差怎麼大,但聽了這話也就不提這茬兒了,“是,臣明白。不過臣還有一事想請教王爺。”
梓敬眼珠兒一轉(zhuǎn),覺得這一請教未必是什麼好事,但想了想,兩家以後畢竟是親家了,他要請教就請教罷,省得以後幹出什麼糊塗事兒來還得自己給他擦屁股……遂便道:“你說,本王聽聽。”李宣懷聽他這麼說,忙便將方纔路上的事兒說了,末了又跟了一句,“臣實在不知所措。”
梓敬半天沒吭聲兒。劉志明這個人,梓敬也不熟悉,但最近的確聽說了不少他的事,據(jù)說許多官員都私下裡抱怨,說這位太子的老丈人還沒熬到那個份兒上呢,就開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張嘴閉嘴都是訓(xùn)斥人的話。對於這些不知是無意還是有心傳到自己耳朵裡的閒言碎語,梓敬本來也不願意理會。按照他的想法,不管劉志明多厲害,也不過是對下頭使使威風(fēng),就算真論起來也就是個輕狂罪罷了。而且憑他怎麼狂,自己也是朝廷的親王,他是斷然沒那個膽子來招惹自己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跟未來的國丈較勁呢?
不過李宣懷今兒說的這事的確有幾分奇怪。按說劉志明的身份不至於會自輕自賤到當(dāng)街呵斥一個家僕,也不至於傻到爲(wèi)了這種小事兒上讓比自己位高的朱弛不悅。但人做事總得有個理由,那劉志明圖什麼呢?梓敬沉吟片刻,“你做的很好,劉志明這樣的人,的確該繞著走。”
這話明確表示了對劉志明的不滿,但別的卻什麼也沒表示。李宣懷咂摸了半天這話的味兒,最後慎之又慎地道:“臣以爲(wèi)劉大人這麼著……恐怕有損太子英明。”
梓敬擡眼看了看李宣懷,然後突然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笑聲,“剛還誇你,這會兒你就又糊塗了。全京城就你一個明白人?就你知道他這樣兒不妥?不是罷?既然不是,那怎麼就你多嘴?咱們以後就是親家了,你注意著點兒,別在外頭惹了事兒,到頭兒來還得本王去死牢裡撈你。”
李宣懷心裡一寒,“王爺?shù)囊馑际恰@難道和太子……”
“放肆!儲君也是你能議論的?”梓敬低聲斥責(zé)道,“今兒的事兒本王不知道,你也什麼都不知道。你今兒過來就是爲(wèi)了和本王議論靜宜下嫁之事的。明白麼?”
李宣懷迷迷糊糊地辭了出來,回了驛館卻也沒心思給家裡寫信了。
還沒變天呢,就有這種事兒了,朱家難不成是要敗了?不能……朱允寧不是娶了安惠公主,還去兵部跟著薛昭鴻歷練麼?分明是聖眷優(yōu)渥嘛。如果朱家要敗,那薛家會不會受連累?那自己是不是該和薛昭鴻劃清界限?可是……今天陛下又分明留下了瑤生……而且說話的時候,又那麼親熱……
他這麼絞盡腦汁的揣測著,不知不覺天便黑了。
“大人,薛尚書來拜訪您。”
李宣懷一個激靈,立刻跳了起來,在隨從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在原地裡轉(zhuǎn)了好幾圈,口中念念叨叨,“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
他轉(zhuǎn)了半天磨,終於冷靜下來,快步往外走,“快請薛大人進來。”
李、薛二人見過禮,薛昭鴻便笑道:“方纔在陛下那兒,也沒跟大哥好好兒說幾句話,問個好,這不是來跟大哥請罪了麼?”
“哎,這麼點兒事,不值當(dāng)?shù)摹!崩钚麘研χ鴶[擺手。薛昭鴻嘆了口氣,“本是想早點兒過來的,只是今兒陛下心情不大好,就又陪著陛下下了會兒棋。”
李宣懷心裡一動,“瑤生聖眷之隆,果然是朝中頭一份兒的。要是換作別人,陛下心情不好,只怕早就把他罵出去了,哪還會讓他陪著呢?”薛昭鴻微微一笑,客客氣氣地道:“哎,這如何敢當(dāng)呢?要說如今的聖眷,恐怕劉家纔是頭一份兒的。”
果然是知道了劉志明今兒在街上的事了。李宣懷卻故意裝作不知,“劉家?瑤生說的是哪個劉家?”
薛昭鴻笑容不變,就連口氣都還是那樣溫和尊重,“自然是兩廣總督劉志明的那個劉家。如今也是太子的岳丈家了。”李宣懷覷著他的神色,心道,天子寵臣果然不一樣,安如泰山巋然不動啊。不過他想了想,還是繼續(xù)裝傻,“太子岳丈家,那也是皇親了,自然聖眷不同。”
“是。皇親國戚,自然是咱們比不了的。”薛昭鴻回答的穩(wěn)穩(wěn)重重。李宣懷覺得這話頭兒越來越有問題,便壯了壯膽子,試探了一句,“瑤生這話說的,劉家是皇親國戚,那薛家也是正經(jīng)的皇親啊。若是薛家都說比不了,那我們這些人更得靠邊了。”
“薛家怎麼敢和太子的岳丈家相提並論呢?”薛昭鴻彷彿喟嘆了一聲,“劉大人如今……哎,那可是今非昔比了。聽說陛下給他加太子少保銜兒,晉封一等伯了。這以後……”
李宣懷此時已確定了薛昭鴻此來用意,便笑道:“那我等以後,只怕還要多請劉大人提點纔是了。”
薛昭鴻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宣懷一會兒,倒也不急,只是附和了一句,“可不是麼?”然後便轉(zhuǎn)開了話頭,“看我糊塗的,還沒賀大哥要和安王爺做親家這樣的喜事呢。”
李宣懷聽他不再提劉家,也終於鬆了口氣,“陛下的恩典,祖宗積下來的福。”
“自然是隆恩浩蕩,”薛昭鴻笑道,“當(dāng)今天子恩澤羣臣,實是聖主明君。我等臣子,只消知道忠於今上,不去學(xué)徐家,便不愁什麼未來。”
聽薛昭鴻提及徐家,李宣懷心裡不知怎麼,突然便是一冷,模模糊糊地彷彿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