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剎國擾邊的事兒, 談?wù)劥虼颍虼蛲M#闭垓v到第三年的正月里, 才算有個結(jié)論。
皇帝雖然對李宣懷的辦事效率不太滿意, 但鑒于問題最終解決了, 他就還是下旨褒獎。
“皇姐都不知道, 前頭剛下旨賞賜了李宣懷, 又給他加了一等伯的爵位,結(jié)果散了朝他派來的報信的就被皇兄提溜到御書房臭罵了一頓,說他一丁點兒事兒都要拖兩三年, 不像話。”梓敬這日到了恩暉園,跟壽康眉飛色舞地講起別人的倒霉經(jīng)歷, 末了還添了一句, “要我說啊, 這也是活該。誰讓他正趕上今兒皇兄氣兒不順呢?”
壽康含笑聽著,隨口問道:“怎么氣兒不順了?”
梓敬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尷尬地一笑,“啊?哦……嘿!沒什么,就……可能節(jié)氣不好,脾氣受了點兒影響……”
壽康笑笑,似乎全然沒聽出梓敬的敷衍之意, “可不是么?去年一冬雪都少, 今年轉(zhuǎn)過年兒來, 也還是沒個雨雪, 天氣干得很, 人也容易浮躁。你回去吃東西記得清淡些,別吃太油膩的, 一來是怕上火,二來咱們也都不年輕了,得知道保養(yǎng)脾胃了。還有,你到我這兒這么半天了,話說了一車,但茶水一口都沒動呢罷?得多喝水,不能跟小時候似的,瘋起來一天不見得喝一口。人到了歲數(shù)了,更得知道心疼自個兒了。”
梓敬摸摸后腦勺,“皇姐也說了,我這么大年紀(jì)了,不是孩子了,您甭?lián)奈摇5故潜菹隆?
壽康似乎并不想聽他說下去,“陛下有滿宮滿朝的人掛記著呢,咱們有么?咱們啊,也就是咱們之間互相想著點兒,互相說著點兒。畢竟是一家人,是親姐弟。”
梓敬在朝堂上熬了這么多年,壽康話里話外沒拿皇帝當(dāng)?shù)艿艿囊馑迹匀皇锹牭妹髅靼装住0凑f這種事兒他可以裝不懂,但壽康畢竟在他小時候帶過他不少時日,確實有些長姐如母的意思,他也就愿意勸說兩句,“皇姐,這話,我聽著感動,但別人聽了,可能就該有別的的想法兒了。今年三月又是大挑,肅貴妃三年了還沒做到皇貴妃,我估摸著她也是沒這個福氣了。她位分不足,所以保不齊皇兄就得請您回宮主持呢。這萬一到他跟前兒,您也這么一說……這不是傷他的心么?”
“我這不是跟你說么?”壽康伸手摸摸梓敬面前的茶杯,說了句涼了,然后就讓傍日換一盞新茶上來,“在陛下面前該怎么說話,你還怕我不知道么?”
“皇姐,這不是知不知道的事兒,我是說……這個話音兒它就不妥,到時候您在皇兄那兒稍微漏個口風(fēng),皇兄不定多難過呢。”梓敬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我原不該多嘴的,但……”
壽康擺擺手,“知道不該多嘴,那就說點兒別的罷。你好容易過來一趟,別凈說那些煩心事兒。你跟我說說,你家大郡主是不是該嫁人了?”梓敬嘆了口氣,但看壽康不愿意多說,也就只得跳過不談,“嗨,那丫頭,整天里瘋瘋癲癲的,她妃母罵也罵過,打也打過,不中用,也不知道是跟誰學(xué)的這副脾氣。我啊,也不指望她怎么著了,湊合湊合,看誰家跟我素日里有仇,又有個年紀(jì)合適的兒子,我就求皇兄就手兒把那丫頭指給他們家,讓那丫頭禍害他們一輩子。”
壽康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忙拿帕子捂住了嘴,過了半天才道:“我看就是跟你學(xué)的!有你當(dāng)?shù)倪@么說自己閨女的么?還有,閨女有什么不好,教著點兒就是了,你怎么還能讓你王妃打她呢?女孩兒家家的,到時候打壞了怎么辦?你沒溜兒,連帶著你王妃也開始沒輕重了。”
“我還沒溜兒?在她這事兒上再沒有比我更靠譜兒的了。皇姐您是沒瞧見我那王妃,那丫頭小時候數(shù)她最寵著她。一天到晚就我們修兒這個我們修兒那個,全天下就數(shù)她閨女最好。小時候兒不管啊,現(xiàn)在,都是還債呢。”梓敬擺擺手,“她能嫁出去,我就阿彌陀佛了,至于落在誰家,那沒辦法,就是他們家倒霉唄。這我就管不了了。”
傍日換了茶上來,梓敬大約也是渴了,接過來就要喝,壽康剛要說你別燙著嘴,就見他趕緊把杯子放下了,“怎么這么燙?”
“你心急唄。誰跟你搶了?”壽康道,“你們給她看好人家了么?”
“她妃母想讓我問問陛下,看能不能別給她嫁外頭去,能不能留在京里。要是能呢,也就不多挑,三品以上的人家都能湊合。要是還有恩典,就問問能不能別許給崔家。”梓敬嘆了口氣,“不過啊,皇兄頂不待見崔家,我瞧著,也不會指給他們家。她就是瞎操心。”
壽康也是嘆惋,“可惜了崔家,當(dāng)年也是跟著太|祖的從龍有功之臣的后人……要說和順的事兒跟他們也沒什么關(guān)系,哎……這么一來,也不知道這一家子還能不能緩過來了。”
梓敬卻輕聲道:“皇姐心軟,但以后還是得離這一家子人遠點兒。尤其是崔棲桐這一房。這一房的孩子,最不知道輕重,最傻。”他看壽康不解,便干脆說明白了,“太子那兒……圣眷最隆的薛、朱兩家都避讓著,不往跟前兒湊,就他們有心眼兒、聰明,往前頭去,招了忌諱,都是活該。眼前的鬼頭刀看不見,只想著看不見的地方的榮華富貴。”
“梓敬!你胡說八道什么呢?給太子盡忠,就是給陛下盡忠!什么鬼頭刀什么看不見的榮華富貴,我看你是昏了頭!”壽康皺皺眉,斥責(zé)了幾句。但梓敬卻發(fā)現(xiàn)她并無詫異之色。梓敬想了想,心中有了個想法兒,便試探道:“皇姐,您不意外?”
壽康看了他一眼,“你這么傻,我倒是挺意外的。”梓敬嗨了一聲兒,“這可不就是跟您這兒么?”說著,又有些猶豫,“皇姐,咱姐弟倆就甭鬧那些有的沒的的了,您就告訴我一句,這事兒您聽著難道就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不能夠罷?難道有人在我之前到您這兒念叨什么了?”
“沒了,除了你啊,沒第二個有這個膽子的。梓敬,咱們不能光長年紀(jì)不長腦子啊。這種事兒你就這么瞎說?在我這兒說順了嘴,不定哪天在陛下跟前兒你也顯了形了,那還了得么?你是親王,是陛下的弟弟,到你這份兒上的人了,你就算裝一輩子糊涂,也沒人能怎么樣你。你不去惹事兒,萬沒有事兒來惹你的道理。你滿府上百口子人可都指著你過日子呢。”
“皇姐,朝堂內(nèi)外,誰不懂這些個事兒啊?誰又能真置身事外?就說您,都躲到松江府了,結(jié)果怎么著?太子忘不掉您!徐定仁當(dāng)初一死,他是清凈了,那太子能忘了這份兒仇么?還不是要在陛下跟前兒借著太后的喪儀,要陛下許徐家復(fù)家?陛下不許,不還是要倒騰出當(dāng)年那點兒事兒來說話?里里外外不還是怪您么?您尚且如此,何況我呢?我不惹事兒?我只要喘氣兒,那就遲早得惹事兒。”
“你當(dāng)年不該送信告訴我太子求陛下許徐家復(fù)家。你要是不說……也許我還不會相信和順。”
梓敬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聲道:“皇姐,我何嘗不后悔呢?但是,晚了!”他停了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來,“皇姐,既然說起和順了,我就還是要問一句。您到底知不知道這個園子里有多少皇兄的人?”
壽康面色一沉,對傍日道:“你讓外屋的人都退出去,我和安王爺想清清靜靜說幾句話。”待傍日讓宮人都下去了,她才道:“我看你是瘋了,這種話也敢明著問。”
“您知道?”
“廢話!這園子里哪一個不是內(nèi)務(wù)府派來的?內(nèi)務(wù)府的哪一個又不是陛下的人?”壽康喝了口茶,到似乎不怎么以為意。
“那您可是比我膽兒大。”梓敬一挑眉,“我佩服得很呢。反正我是不敢當(dāng)著皇兄的人的面兒收和順的信。而且這兩年您可是沒少收!昨兒夜里又一封罷?我本來不想說了,但皇兄為了這點子事兒,可是氣得一夜都沒好睡。您說何必呢?您又不是不明白皇兄是什么意思?和順跟皇陵住著,身邊一草一木那都是陛下的,她能送出信來,那就說明是皇兄默許了的。這么燙手的山芋,您倒接著了?不接不行么?接了不看,燒了不行么?就算看了,看完了直接送進宮里不行么?怎么就非得留著呢?皇兄就是想看您順著他,想看您滿心滿意都是為他想,這有什么難的?您都順了他二三十年,想著他二三十年了,還差這會兒啊?”
壽康看了他一眼,“梓敬,我問你一句話,我順著他、想著他二三十年了,他有沒有一次,就一次,是想著我的?”
“他沒有,我滿心滿意地以為他當(dāng)年許我去松江府是為了我想,要給我條活路,結(jié)果呢?如果和順不寫信告訴我,我竟然都不知道,他早就知道太后在太子面前說了我什么,但他為了自己不陷于兩難,他就讓我走,而沒給我一個機會,在事情最初發(fā)生的時候就解決它。他想的是他自己,想的是他的國本,想的是他們的父子情分,獨獨沒想到日后太子羽翼豐滿,會不會找我報仇!如果我當(dāng)時沒走,我就可以親近太子,哪怕他跟我吵跟我鬧,但他那個時候不過是個孩子,我有的是時間去改變他的想法。現(xiàn)在好了,太子長大了,陛下又‘為了我’誅滅徐家三族。太子還會原諒我么?梓敬,我什么都給陛下了,但他呢?他連條活路都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