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隱隱約約透出一點光, 王無憂和迦葉加快速度,隨著距離的縮短,光芒越盛, 直到這條路的盡頭, 王無憂才發現光是從一扇門的門縫里泄露出來的。
門上有門把手, 沒有鎖, 但門把手的旁邊有一個小洞, 和他們之前拿到的圓珠差不多大。
王無憂走上前,把之前從棋盤得來的黑色圓珠放進去,圓珠掉進小洞里, 門把手發出咯噔一聲,似乎門已經被解鎖。
打不開?王無憂用力去拉門把手, 卻發現門像仍然被鎖著的一樣, 無論用多大的力氣, 都打不開。扭了扭門把手,再拉再推, 怎么都打不開。
難道是因為沒有找齊通關鑰匙嗎?王無憂回頭看黑暗的通道,果然那個房間里還有其他的通關鑰匙!
“迦葉,你在這里等我,我回那里找找看。”
迦葉一把拉住他,朝他搖了搖頭, 然后自己走上前, 伸手放在門把手上, 輕輕一拉。
“吱哇-----”
門輕而易舉地就被拉開了。
……
王無憂看看自己的手, 再看看迦葉的手, 上前又拉了拉門----拉不動,門像被定住了一樣, 一毫米都動不了。
看來不是門的原因,是人的原因。迦葉有開門的權利,他卻沒有。王無憂聯想到之前兩個妖精進不了神秘通道,他和迦葉卻可以,之后的通關中他和迦葉并沒有被區別對待,偏偏到了這里,開始發生變化。
王無憂按了按太陽穴,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是因為迦葉是不死族的緣故……嗎?
“手。”
迦葉把他的右手拉開,王無憂低頭看,原來他的左手手腕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自己捏出好幾處紅印,和周圍潔白的皮膚一對比,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王無憂不在意地搖搖頭,從迦葉手中抽出手,目光投向一片光輝燦爛的門后,試探地往門那一邊走。
這道關卡會允許自己進入嗎?
一腳跨過門檻,王無憂微微一頓,看向白玉石一般的階梯,把另一只腳也邁了進來。
沒事。看這里的景象,他們應該是出了地道了。王無憂舒了口氣,還沒回頭看迦葉,身邊就站了一個人。
迦葉俯視他的側臉,表情淡定無波,只有眼睛里透露出些許期待。他反手摸了摸自己已經痊愈的肩胛骨,從破碎的衣服縫里可以看出,他痊愈的皮膚上有幾道平整發白傷疤一樣的痕跡,將肩上的白色羽毛狀印記割裂成幾半。
他抬頭看著一路通向云霧里的白色階梯,抿了抿唇,純澈的眼神微微變深。
白玉般的階梯一階一階通向遙不可及的天空,看不到盡頭,隱沒在云霧之中。而云霧之上,王無憂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
那是一座純白的宮殿?
王無憂回頭,那道門已經轟然關閉,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天梯。
王無憂深吸了一口,已經做好了爬階梯爬到腿軟的準備,然而他剛踏出一步,就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他的步伐很沉重,就像綁了兩個沙包在腿上一樣。
咬咬牙,他不甘心地又上了一階,小腿一抖,差點摔下來。迦葉從背后抱住他,疑惑地摸了摸他的腿。
王無憂明白了,這才是終極考驗,雖然不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好東西在等著他們,但這道關卡確實是真材實料地考驗人,前面的關卡還能憑運氣和智力通過,這一道卻完全是考意志力和體力的!
每一步都承受巨大的壓力,可謂舉步維艱,考的是體力;遙不可及的終點,考的是意志力。
王無憂掙開迦葉的手,艱難地往上蹬。意志力這種東西,他最不缺!
體力,他有……腿像是陷在膠水里,卯足力氣一提腳,王無憂就直接重心不穩后仰了過去,又一次摔到后面的迦葉懷里。
迦葉偏了偏頭,低著頭看著王無憂痛苦的表情,疑惑道:“無憂,你累?”
王無憂捂了捂臉,嘴唇都有些顫抖,剛才那幾步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現在身體軟得像熟透的面條,一點勁都提不起。
“難道你不累?”他喘息著問。
不累?
累?
?
王無憂霍然醒悟,難道說這一關想要阻擋的就是他一個,迦葉是允許進入的嗎?所以當迦葉打開門時,他就算進入了,也會被格外施壓。
他抬頭看看迦葉的神色,完全不像是有壓力的樣子,氣息也絲毫不亂啊!
迦葉抬手摸了摸王無憂發紅的臉頰,一抬手把他整個人公主抱起來,朝他微笑著,說:“無憂累,我抱著你。”
然后就抱著王無憂一個接近一米七九的男人輕輕松松地往上走,王無憂還沒反應過來,迦葉就已經走了十幾階臺階,臉不紅氣不喘。
擱在人家胸膛上的手默默收了回來,顯然逞強爬上去且極有可能連一半都爬不到,并且還浪費時間,還不如就待在這個注定被上天寵愛的男人懷里。
出門靠朋友。王無憂想,他和迦葉應該算得上是朋友。
那么長的階梯,王無憂卻覺得好像不到半個小時就接近那座漂浮的白色宮殿。
王無憂更加確定,這一關對于迦葉根本沒有任何難度。
往下一望已經是云霧繚繞,往上只能看見不足百尺的宮殿大門,王無憂深深吸了口氣,他忽然感到了一陣頭暈目眩,四面八方的云霧在眼前旋轉起來,眼中所見到的整個世界如同一個萬花筒,由慢及快旋轉不停。
眼睛一閉,王無憂在黑暗里稍稍緩了緩,再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象忽然變了。
他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是?
“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帶著歉意和同情的聲音傳了過來,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斥著鼻翼,王無憂呆呆扭頭看去,雪白的墻壁反射著燈光,周圍來來去去是穿著白衣的護士和醫生,幾個護士從他身邊經過時,同情地看了他幾眼。
“唉,真是可憐。這么小媽媽就去了。”
“你不知道?他媽媽是先天性心臟病,遲早要……更慘的是這種心臟病是遺傳的,所以這孩子心臟也有問題,估計……不說了,他往這看呢。”
護士的聲音低了下去,背影消失在電梯里。
王無憂僵硬著脖子轉過頭,看向走向自己的男人。
“無憂……”男人一把抱住他,半跪在地上,聲音壓抑哽咽,“對不起……無憂,爸爸對不起你。”
王無憂渾身發冷,黑亮的眼睛漸漸失去光芒,他抬手摸了摸男人的頭發,輕聲說:“爸爸……媽媽,她死了,對嗎?”
脖頸間忽然有些濕意,男人的眼淚一滴滴地落進他的衣領里,燙得他發疼。
“無憂,我只有你了,你要好好活著。爸爸保不住你媽媽,”男人抬起頭,捧著他的臉,赤紅的眼睛里滿是決然,“爸爸一定要保住你,無論什么方法,爸爸一定會讓你好好活著。”
王無憂伸出手,用手背去擦男人臉上的眼淚。
然后他頓住了,目光凝聚在自己的手上。這是一只孩子的手,蒼白瘦小,毫無血色,手背上干干凈凈,細小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見。
王無憂緩緩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仔細地感受了許久,他才感覺到那又輕又慢的心跳,仿佛每一次跳動都耗盡了所有積攢的力氣,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跳得那樣費勁。
這是他的身體,幼年的那個病弱得一不留神就會死去的身體。
他回到了自己六歲的時候。
回到了母親死去的那一天。
王無憂有些無措,他清楚地記得他上一刻還在和迦葉爬天梯,而下一刻就在頭暈目眩中回到了過去。周圍的一切真實得不可思議,完全不像是幻境。
抱著他的人是真實的,真實得讓王無憂沒辦法告訴自己這一切是虛假的,他的周圍只是傳說中的幻境。
幼小的孩童無力地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埋在父親的胸膛,他的眼神卻復雜得不像一個孩子。
如果這是真實的,那么之前的一切到底是他的幻想還是真實發生過的呢?
不,不會是幻想。一個六歲的孩子怎么會幻想出這么清晰完整的十四年的生活,而且他現在的思想怎么都不像是一個孩子應該有的吧?
如果是真實發生過的,那么是不是說他遇到了小說作品里一樣的重生?
他重生了?這種玄幻的事真的存在?
王無憂眼神變幻莫測,既然連妖精、不死族都存在,連靈魂投射都存在的話,能夠重生也不奇怪了。
“無憂。”男人放開他,拉著他往走廊里面走,走到手術室門口,停下了。
他蹲下身,認真地看著王無憂,問:“你要看看媽媽嗎?你要看媽媽最后一眼嗎?”
王無憂對上他的眼神,年輕的父親臉上還看不到一絲皺紋,但眼神卻蒼老哀傷,就像是他十七歲時,父親失蹤之前,看他的最后一眼。
此后無論過了多久,那深沉蒼老意味深長的一眼都清晰地印在他腦海里,每每當他想起失蹤的爸爸,眼前就會浮現出那道目光。
“爸爸……”他恍惚地開口,“你去哪了?”
男人愣住了,反應過來,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頰,呢喃道:“我是瘋了嗎?你還這么小,怎么能讓你看。”
“無憂,乖。媽媽睡著了,我們不去打擾她了,我們回家等著她。”
王無憂被男人抱著,一步一步遠離手術室。他把臉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向后看去,只能看到醫生和護士從手術室里推出一架擔車,車上蒙著一層白布,雪白得沒有一點顏色。
王無憂知道白布的下面是他死去的母親。
就在他和男人進入電梯的那一刻,他看見一個護士追上來,滿臉興奮地一把將他爸爸拉出電梯。
“王先生,你夫人,你夫人她還沒死!她有呼吸,現在已經被推進手術室進行緊急手術了!”
男人錯愕地看著他,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王無憂的心緩緩沉下去,他用力地扳開男人的手,一下子跳落到地上,心臟猛地劇烈跳動了幾下,喉嚨仿佛被鐵拳扼住,難以呼吸,眼前開始發黑,周圍的一切變得模模糊糊。
王無憂痛苦地蜷縮在地上,他知道這是他過于激動時就會發病的征兆,放輕松……放輕松,平靜,平靜下來。
“無憂,你怎么樣?你怎么樣?”
男人仿佛當空一擊,反應過來就看到自己的孩子摔倒在地,痛苦不堪地掙扎著,他連忙俯身去看王無憂,不敢動他,只是急忙從口袋里掏出兩粒藥,往他嘴里喂,“無憂,沒事,放輕松。吃藥……張嘴,吃藥。”
王無憂半睜著眼,抬起頭來,視線已經開始變得清晰一些,他接過男人手中的藥,卻沒有往嘴里放,而是直直地看向護士。
“我媽媽活過來了,是嗎?”
護士篤定地點頭,“放心,小朋友,你媽媽活過來了,她沒死。”
出乎意料,瘦小的男孩并沒有因此高興起來,他的眼神反而變得更悲傷,空寂冷淡,沒有一絲光亮。
“我希望爸爸沒有失蹤,希望他陪在我身邊。所以你即使聽見了媽媽的死訊也會只陪著我。我希望媽媽沒有去世,可以死而復生,所以她即使已經被判定了死亡,也會突然恢復呼吸,再次被治療。”
王無憂深深地看著男人的臉,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重生,這是困住我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