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無憂和迦葉回東區的時候, 遇到了當初背叛告密的榆樹女妖。
她躺在路邊奄奄一息,淺綠色的血液染了一身,汩汩地從傷口流出。
王無憂看了一眼, 沒有任何感覺。迦葉本來擔心他會對一臉可憐相的榆樹精心存憐憫,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王無憂冷淡平靜地路過, 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
“那四個血族……逃到起風巷的最後一座大宅裡了!”
王無憂詫異地回過頭, 看著她蒼白無色的臉,“爲什麼告訴我?”
榆樹精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伏在草地上, 癡癡地狂笑著:“我知道你們要去殺血族,我爲他們幹了這麼多事, 到頭來他們卻想把我一腳踢開, 沒這麼容易!我感覺得到, 你們很強,一定可以殺了他們, 我就死也瞑目了……哈哈哈!”
王無憂忽然停下腳步,轉身走到離她三米遠的地方停下。
榆樹精仰著頭看他,“怎麼,想補一刀?反正我離死也不遠了,想殺就殺吧。”
“爲什麼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爲什麼不自己報仇?”
“我想殺血族也是不可能吧, 我都快死……”
“你還沒死, 爲什麼一再強調自己要死了?”王無憂目光如刀, 緊緊逼視著她, “你還活著, 只要還活著就有無限可能,爲什麼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就是因爲你受了重傷, 沒人救助你照顧你,所以你就覺得自己必死無疑,就要讓別人完成你的願望?”
“我……”
“如果沒有人去殺血族呢,你是不是就死不瞑目?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報仇?”
榆樹精臉色發青,虛弱地偏過頭,避開王無憂銳利的目光,“我也不想死啊,但是我受了這麼重的傷,又有那麼多仇家在地下城,必死無疑。你們不也是我害過的人嗎?要是你們去殺血族,我到情願你給我必死一擊,省得我半死不活地受罪。”
“好啊。”王無憂乾脆利落地道。
不僅榆樹精驚訝至極,就是自認爲已經很瞭解王無憂的迦葉也微微一驚,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臉上綻開一抹笑容,王無憂的眼神卻壓抑的火山暗藏著涌動的巖漿,表面冷靜如鐵內裡早已沸騰不息,他的聲音猛然聽去穩定平靜,仔細聽來卻能發覺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微微顫抖著。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你告訴我什麼方法能讓你最快死去?死得痛快、死得迅速、死得一眨眼就灰飛煙滅!”
王無憂彷彿忘記了自己的陌生女性害羞恐懼癥,一步步朝榆樹精逼近,最後蹲下身,面帶微笑地注視著她,緩緩道:“說吧,我聽著。”
榆樹精心魂戰慄,被嚇得噗地一聲吐口血,心肝脾肺腎一起疼,但她卻突然不想就這麼窩囊地死了,其實她也不是了無生念,之前那樣說純粹是覺得自己沒救了,現在被王無憂這麼一嚇,就更不想死了。
她忽然抱住王無憂大腿,懇求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著,你救救我,我願意幫你做任何事!”
王無憂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突然笑意全無,站起身神情冷漠地將榆樹精一腳踹開,冷冷道:“救你?你向被你傷害過的人求救,你認爲我會救你?”
榆樹精眼含熱淚,祈求地望著他。
“我不會救你,也不想殺你。是死是活,由你自己。”
王無憂走到迦葉身邊,朝他點點頭,神情恢復了慣有的沉靜。迦葉摸了摸他的頭,換來少年不滿的眼神以及頭也不回的背影。
迦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榆樹精,一邊追上去一邊暗想--無憂,到底是什麼突然刺激到他了呢?
起風巷是東區比較偏僻的一條小巷,王無憂和迦葉以及後來更上來的葉瓷和樓小夜,找了半天才找到,幽長的小巷沒有一絲燈光,兩邊的重重樓閣大院又遮蔽了天空灑下來的那一點光,所以小巷就顯得更加暗黑,比恐怖片的場景也不逞多讓。
但四個人裡沒一個是正常人,所以也不會出現被嚇得腿發軟不敢走路的狀況。樓小夜和迦葉不用說,純粹的非人類,還是非常兇殘的那一類,葉瓷沒什麼表情,癱著臉眼睛暗沉如黑洞,在這種陰森森的環境下,倒是比驚悚片的鬼怪還要滲人。
只有王無憂還有點不適應的感覺,但他當年受得是鐵血教育,人家有心臟病都是各種小心翼翼不受刺激,他的師父倒好,從輕度到重度把各種能夠刺激到普通人的事情讓他經歷個遍,爲的就是培養出淡定如水的心境。
所以,縱使王無憂不喜歡這種環境,但也不會有太大的緊張感。
走到小巷的盡頭,如榆樹精所言,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宅。門虛掩著,從裡面透出一絲燭光。
輕風吹得那絲燭光閃爍不定,隱隱約約從裡面傳出聲音。
王無憂正要推門,葉瓷忽然按住他的手,朝他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掛著青銅鈴鐺的大門無聲地開了,露出裡面的空院子與後面的樓閣。
王無憂朝迦葉看去,迦葉無聲地朝他說了三個字,“靜音咒。”
幾人放輕腳步走進去,繞過樓閣廂房,耳邊傳來一陣陣聲響,像是打鬥的聲音又好像夾雜著人語。
葉瓷忽然加快腳步,刷地就消失在王無憂和迦葉面前,樓小夜見狀連忙跟上葉瓷,速度如疾風般往有動靜的方向奔去。
王無憂和迦葉對視一眼,血族!
“砰----”
葉瓷趕過去時,一副遍體鱗傷的身體當空飛來,重重地摔倒他腳邊,長長的黑髮遮蓋了那人的臉,只能從曼妙的身材判斷這是一個女人。
她伏在地上,吐出一大口乳白色的血液,重傷的背部和肩膀也源源不斷地流出小股的鮮血,整個人氣息非常微弱,彷彿下一秒就會斷掉。
葉瓷黑漆漆的瞳孔微微縮了縮,他蹲下身抱住她,撩開散漫的黑髮。
“葉、葉瓷?”她眼神黯淡地看著上方的精緻少年,虛弱地笑了笑,“你來了,純情他們呢?”
葉瓷低著頭,耳側的黑髮遮擋了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手按在她胸口,溫和的靈力順著手指穿到她受傷的身體中,
“別管我,先去殺那三隻血族,我已經殺、殺了艾雅,記得要一擊會心取出心臟,才能----”
“別說話。”葉瓷突然打斷她,對撲過來的三個血族視而不見,一心一意地輸出靈力,“莊夢周,別說話。”
莊夢周微微一愣,不可思議地睜大了渙散的眼睛,低聲道:“你在生氣?還是在難過?”
“啊~你怎麼知道他在生氣在難過?”斜刺裡忽然插進來一道聲音。
“你聽不出他的語氣嗎?葉瓷你說話居然有語氣了。”莊夢周條件反射道,說完才忽然意識旁邊多出一人,“你是誰?”
“嗯?我是葉瓷的朋友,樓小夜。說真的,剛纔我一點也沒覺得他的語調裡有什麼感情,感覺還是和之前一樣乾巴巴的嘛。”
莊夢周心中一動,樓小夜?兇殘的北冰洋深海人魚樓小夜居然就是這麼蘿莉萌少女的形象?
樓小夜感慨完了,忽然話鋒一轉,朝莊夢周搖了搖手指,“你最好還是不要說話喲,不然葉瓷就沒辦法專心給你療傷了,至於那三隻血族,看那邊!”
莊夢周艱難地動了動脖子,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個人在虐殺三個血族?莊夢周心裡驚駭至極,她早料到迦葉很強,但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強,恐怕葉瓷都不是他的對手。
王無憂和迦葉來時,就看到血族的尖牙利爪距離葉瓷和莊夢周不足一米,王無憂想也沒想當下就將灌注了靈力的短刀如飛刀般擲出,離得最近的血族速度再快也沒躲過快如驚雷的飛刀,當下就被穿透了手掌。
緊接著迦葉將王無憂往後一推,手中靈力瀰漫凝成銀白軍刺,欺身上前,狠狠掃過,三隻血族就被他逼出十米之外。
王無憂撿回短刀,蓄勢待發地看了半天,發現迦葉一個人就能橫掃三血族,完全不需要支援,於是鬆了口氣,去看受傷的莊夢周。
由於莊夢周喜歡調戲他,再加上他和樓小夜不熟,於是他站在距離他們三個一米多的地方就停住了,沒有緊湊地貼過去。
“葉瓷,莊夢周怎麼樣?沒事吧?”
莊夢周揚了揚眉,朝王無憂微笑道:“純情,幾天不見,你變得更可愛了。怎麼離得這麼遠,過來,我現在這副樣子也沒力氣碰你。”
王無憂連忙擺手,“不用了,我站在這裡就好。”
樓小夜輕聲笑起來,道:“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但是你最好不要說這樣的話,因爲他家那位可是一點都不允許別人動他的呀。”
她歪了歪頭,吐吐舌頭,“會死的喲~”
“我想說也說不了。”莊夢周忽然閉上眼睛,氣若游絲,聲音如將斷的琴音,優美脆弱,“我想睡覺了。”
“不,你別睡。”葉瓷聲音中帶了幾分慌亂,“睜開眼,別睡。”
“啊!大姐姐要死了。”樓小夜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幸災樂禍。
“不會死!”葉瓷忽然冷冷地看了樓小夜一眼,黑漆漆的瞳孔裡清晰地透露出憤怒,讓樓小夜不由自主地禁了聲。
“機器人也會生氣了。”莊夢周的聲音越來越弱,“葉瓷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放心……我沒有那麼容易……死,只是……”
最後幾個字輕不可聞,只有抱著她的葉瓷才能勉強聽見。
莊夢周安靜地躺在葉瓷懷裡,氣息全無,像是沉睡又更像死去。
“葉瓷。”
王無憂輕輕喚了聲呆愣的葉瓷,葉瓷抱著莊夢周緩緩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往外走去,樓小夜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朝王無憂擺了擺手,就自顧自地跟在葉瓷身後。
“葉瓷,莊夢周她----”王無憂在背後叫道。
“她沒死。她只是,睡著了。”葉瓷平淡無波直線般的聲音傳了過來,“迦葉結束後,出地下城,在雪妖小築,匯合。”
莊夢周的頭抵在葉瓷的肩膀,墨色長髮遮蓋了葉瓷純白的上衣,幾縷飄蕩出來,隨風輕輕飛揚。黑色的美麗裙襬在葉瓷腿間擺動,搖晃出華麗的弧線。
黑色與白色,少年與女人,在這黑暗的巷道爲背景的畫面上,出乎意料的和諧,透露出一絲詭異幽暗的美麗。
王無憂定定地望著葉瓷離去的背影,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莊夢周----他站在黑暗無光的廢棄樓房裡,一襲天鵝絨華麗黑裙的莊夢周和一身白衣的葉瓷並肩站在月光籠罩的樓外。
葉瓷……莊夢周。
樓小夜歡快地跟在後面,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悠長空靈的歌聲穿透了黑夜,直到他們的背影完全消失,歌聲還綿延不斷地傳到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