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江若蘭過得非常舒適非常清逸,每天就在府中陪著江廣寧和蘇以慧。蘇以慧性子溫婉隨和,待人可親,事無巨細將她日常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而江廣寧閑下來,就給她講外出經商時的經歷,讓她從中學到許多有用的東西。隨著他們之間的感情日益升溫,江若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那就是發現自己越來越適應這個千年之前的身份,也發現自己越來越舍不得離開他們。有時候她甚至在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可以回返現代,那么他們會怎么樣?而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心無羈絆,一去不回?
小黑狐墨弦在江若蘭的精心照料下,身上的傷愈合得很快,黝黑的皮毛愈發緞子一樣,變得光鑒可人。而那雙烏黑發亮的眼睛里,隱隱透出一絲無法言說的冷靜和智慧。當然,這樣的眼神,稍縱即逝,是江若蘭不經意間捕捉到的。這讓她暗自稱奇的同時,又暗自心驚:這哪里是一只狐貍犬?分明就是一只狐貍精!難道,千年之前的自己也會演繹一次唐代版的聊齋志異?但想歸想,墨弦始終是一只小黑狐,并沒有預想中的變異或變身。
水玲瓏托人捎來口信,說再過幾日,就要帶著她們啟程。蘇以慧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指揮家人忙著給江若蘭收拾行裝,于是家里亂成一團。雖說現在是暮春,但考慮到長安氣溫還是偏低,蘇以慧生恐自己的寶貝女兒受一點風寒,又怕她在外面不會照顧自己,恨不得將整個家一并都搬過去。當她把所有的行裝整理完畢,不僅江若蘭嚇了一跳,連蘇以慧自己也嚇了一跳。這哪里只是行裝?分明是一個連隊的后勤補給,足可以塞滿四馬車。
可憐天下父母心!江若蘭看著小山一樣的行李苦笑。想起以前自己去上大學那會兒,媽媽也是這樣,開心與憂心并存。想到這里,感覺既溫暖又甜蜜,還有那么一絲無法言說的惆悵和牽念。
江廣寧知道蘇以慧愛女心切,調侃幾句,也就作罷。夫妻倆將月兒叫過去,仔仔細細地交待了半天,其間繁瑣實在讓人頭疼。好在月兒也是個孩子,頑心甚重,一聽說能跟小姐去最大最繁華的京城長安,心里早就樂開了花,所以無論他們說什么,只是笑嘻嘻地猛點頭。至于聽進去多少,就只有月兒自己知道了。當然,盈空作為小廝,也被允許同行,專門負責打雜等。按照玲瓏的話說,那邊一切都會被安排得妥妥貼貼,實在無需操太多心。奈何江家家大業大,連帶著江若蘭也受到準貴二代的待遇。
越是到分別的時候,時間越是過得很快。春夜微寒,暮色初起,整個江宅連續幾天都燈火通明,蘇以慧依然在忙得團團轉。晚飯后,江若蘭半倚著回廊,靜靜地看那一樹一樹的桃花飄落飛絮片片,思緒萬千。正自出神,一道黑影嗖地竄了過來。卻是墨弦。
江若蘭彎腰將它抱起來,摩挲著它光滑柔軟的皮毛,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有了主意:“月兒,備車,我要出去一趟。”
月兒顛顛地跑來,有些疑惑:“小姐,過兩天咱們就要啟程趕路了,夫人吩咐過,要你好好休息。這么晚了,還準備去哪兒?”
“聚寶閣。”江若蘭抱著墨弦,頭也不回地說:“我想跟伯父說一聲。”月兒不再多嘴,忙不迭地出去準備。等她轉過回廊,月兒已經一路小跑著過來了:“夫人要小姐早去早回,注意安全。”江若蘭點點頭:“我知道了,走吧。”
一個轉彎,繁華喧鬧的氣息撲面而來。馬車從擺滿各種小攤和行人的街面上穿過,匯入了華燈初上的洛陽城。現代的洛陽城江若蘭并沒有去過,可她覺得眼前這座古城,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古樸恢弘的,充滿著雄渾與神秘。被夜色籠罩的紗燈,星星點點,一直鋪排蜿蜒著,深入鉛灰色的云層。長風一過,就顯得飄忽起來,這讓她有些幻夢的感覺。
聚寶閣似乎處在比較偏僻的位置。江若蘭神思游離地坐在馬車上,腦子里總想著之前看過的那幅隨意潑墨的山水,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外邊的動靜,直到一陣輕微的呼喝與打斗聲傳來,她才驚覺,前面不遠好像就是伯父江鳳鳴的素墨居了。
黑暗中,幾道人影如風掠過,其中一個,居然以馬為支點,踩在那馬的頭上,噌地一聲,馬車便猛烈搖晃了一下。那馬受驚,“唏津津”尖嘯著,身軀一抖,竟發足狂奔起來。趕車的伙計哪里見過這樣的場景,臉色蒼白,手足冰冷,只知道死命地機械性地勒住韁繩,想把馬勒住。誰料越是拉緊,那馬越是驚惶,噠噠噠,一陣狂亂的馬蹄瞬間就帶著馬車沖出了幾十米。
咚一下,江若蘭跟月兒重重地撞在了馬車上。如果不是里面用絨布包著,只怕此刻已經是頭破血流了。即便這樣,倆人還是被撞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月兒尖叫道:“小姐!”就想轉身去扶江若蘭,孰料一個趔趄,竟撲倒在江若蘭身上,臉色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江若蘭像個醉漢一樣在車里左右搖擺,劇烈的晃動使得她頭腦一片空白。眨眼間,馬車已經沖出了聚寶閣所處的范圍,向著對面喧嘩鬧熱的街道猛沖過去,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
“啊!”一陣接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從車窗外傳來,依稀可見許多人手忙腳亂地往街兩邊逃竄。江若蘭暗道不好。現在天色不明,街市又這么擁擠,這橫沖直撞的馬車,勢必會傷到很多人。怎么辦?怎么辦?江若蘭一疊連聲反問自己該怎么辦?可實際上,身材嬌小玲瓏又手無寸鐵的她,還能拿一匹發狂的奔馬怎么辦?“救命啊!救命啊!”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大聲呼救。可僅僅只是呼救又有什么用?這又不是聲控馬車!一叫,就能停下來的那種。
被馬車甩來甩去的江若蘭心急如焚,脫不開身。而趕車的伙計,早就被嚇昏了頭,就那樣傻呆呆地握緊韁繩,任馬車狂奔。一馬一車,就這樣瘋子般沖開了無數的人群和障礙,一路向前沖去。途中,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攤擔,也不知道嚇翻了多少路人。等江若蘭覺得耳邊稍稍安靜些時,就聽咔啦一聲,車身向右一震,隨后一偏,咣一下,幾乎把江若蘭跟月兒摔出車門。江若蘭大驚,頓覺不妙。一定是馬車跑得太快,讓車輪飛了出去。
如此一來,馬車就傾向右邊,顛簸得更加厲害了,還有呼呼的風聲裹著飛沙猛灌了進來。再前面,就是高大結實的城墻了,如果馬車再不停下,立刻就會迎頭撞上。眼見馬車直直地往城墻上撞去,江若蘭跟月兒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聲,隨即閉上了眼睛。
唉,這下可好,居然要不明不白死在這馬車之中。江若蘭長嘆一聲,不由得魂飛魄散:我江若蘭的命怎么這么苦?老天,誰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