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應該做怎樣的選擇,不能離開也不能留下。
如果可以,張薰羽希望自己可以再忘卻一次,然后在一個沒有易千率,也沒有顧沉的地方生活,什么都不用再去猜測,即使對以前一無所知,也能自己一個人好好的生活下去。
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之前的失憶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而現在就算自己有了失憶的想法,也只是一種逃避而已。
胃里是燒灼的痛意,張薰羽卻依舊沒什么胃口,簡單的吞了兩口飯就喝著水咽下了兩枚胃藥。
房間里是令人窒息一般的悶,張薰羽拉開露臺的門,海風迎面拍在臉上,已經入夏了,海風的溫度卻像是和初夏時沒什么變化。
下意識的向旁邊的露臺看去,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也是,怎么可能每次到露臺上,都會碰到易千率呢?何況也就只有上一次,她從房間出來時,易千率也恰好在露臺上而已。
就算是現在易千率在露臺上,張薰羽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他吧?繼續裝作什么都不知情?還是像剛才套顧沉的話一樣,佯裝自己已經恢復了記憶?兩者都不是張薰羽想要做的。
吐出一口郁氣,張薰羽看著遙遠的天幕,依舊是和上次一樣的夜,依舊是和上次一樣的天空,只是這一次沒有人在旁邊同她說今天晚上的星星。
但也沒有什么好在意的,也不是她該在意的。
張薰羽仰著頭看著滿天的星子一下一下的閃爍,忽然之間耳邊傳來了一道聲音。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美。”
張薰羽的身子震了一下,緩慢的回過頭來,隔壁的露臺上站著一個男人,頎長挺拔,月光清清冷冷的在他臉上鋪了淡淡的一層。
易千率說著今天晚上的星星很美,眼睛卻沒有看向星星,反而是不錯眼的看著張薰羽,仿佛張薰羽才是他眼里的漫天星子。
張薰羽忽然易千率之間只隔著很短的一段距離,但真正橫亙在她和易千率之間的,卻遠不止這一段距離。
張薰羽眨了眨眼,忽然就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似乎是察覺到了張薰羽的情緒,易千率默了默,淺淡的月色里就這樣和張薰羽對視著,誰都沒有說話,卻有某種復雜的感情在易千率和張薰羽之間無端的漫開。
“張薰羽,你想起來了嗎?”易千率啞著嗓子問張薰羽。
張薰羽沒有開口作答,像是怕一張口就會泄露他的情緒,只是搖了搖頭。
沒有想起來,她原本就沒有想起來,什么都沒有。
那層隔板根本就不是現在的張薰羽可以打開的,所有的記憶都被封存在記憶的隔板里,嚴絲合縫,張薰羽抓不住過去的哪怕一個畫面。
明明還是那張臉,明明還是那個人,易千率卻像是一瞬間就蒼老了不少。
應該猜到了的,張薰羽沒有想起來,否則
張薰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張薰羽如果想起來了,在醒過來之后就應該直接回到易千率身邊了。
命運最終還是沒有善待他。那個和自己立下的賭,他終究還是賭輸了。
易千率看著張薰羽,只恨不能時光可以快速的流去,讓他和張薰羽就此老去。
但怎么可能呢?
易千率聽見自己用發澀的聲音問張薰羽:“如果我和Mion現在離開,你會想要看著我和Mion離開嗎?”
他賭輸了,可是卻發現原來他是如此的不果斷,如此的輸不起。
根本就無法做到就這樣離開張薰羽。
張薰羽呢?有沒有可能對他有不舍?如果張薰羽不愿意他離開,那么至少他還有留下去的借口。
想不想要看著易千率離開?
當然不想。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這個答案就自行躍進心里。
可是真的不想嗎?就算不想,易千率留下來又有什么作用呢?
易千率最終還是要離開的,為了妻子兒女,怎么可能一直留下來呢?留下來她也做不到和易千率在一起啊。
張薰羽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樣想的,但現在的張薰羽,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和一個已有家室的人在一起。
張薰羽又一次的搖了搖頭,易千率如果離開了,不論是對她還是對易千率,大概都是最為正確的事情。
易千率的眼里已經泛起了紅,身高比張薰羽足足高出那么多的男人,渾身都散著冷冽的男人,卻在張薰羽搖了兩次頭之后眼里泛了紅。
“我再問你最后你一個問題,你愿不愿意跟著我一起離開?回到你原本該屬于的地方?”易千率的聲音已經啞到不能更啞。
原本應該屬于的地方,可是,她原本應該屬于的地方又是哪里呢?以前生活的地方嗎?
也許一個沒有過去的地方才是她真正屬于的地方吧。
“你走吧。”張薰羽終于出聲道,卻一開口就是至傷人的話,“易千率,我不想再看見你們。你走吧。”仿佛說的不夠清楚一般,張薰羽又重復了一次。
我是真的,不想看見你了,也不想再看見任何人。
世上最傷人的不過言語。
張薰羽的話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的剜過易千率的心口,鮮血淋淋漓漓的落下來。
“張薰羽,你真的不想再看見我和Mion嗎?”
張薰羽沒有再說話,只是轉過身向房間走去,仿佛想要用行動說明她剛才的話。
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見易千率了,一眼都不想。
“張薰羽!”易千率低低的叫了張薰羽一聲,看著張薰羽的步子在門前停住,“張薰羽,我只問你,現在對我真的一點點的感情都沒有嗎?”
眼里酸脹的幾欲落下淚來,張薰羽深深的呼吸,盡量壓下自己聲音里的哽咽:“易先生,你的最后一個問題已經問完了。”在上一個問題,易千率便說了那是最后一個問題。
張薰羽慶幸自己找到了借口不回答。她怕
自己的語氣包藏不住自己真正的感情。
怎么可能對易千率沒有感情呢?張薰羽不知道自己以前對易千率的感情有多深,但是張薰羽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對易千率的感情,明明只認識了幾天,就已經深刻入骨髓了。
“張薰羽,如你所愿,我會離開的。”
張薰羽聽見易千率這樣說。
如她所愿,如她所愿。
當真是,如她所愿。
張薰羽背對著易千率,嘴角無聲的彎了彎,拉開露臺的門回了房間。
易千率看著張薰羽回了房間,甚至把窗簾都拉得不留一絲縫隙,在露臺上站了半晌,才動了動僵直的腿,回到房間。
心里像是被人放上了一把玻璃,原本就硌的生疼,又被一只手緊緊的攥了一把,無數的渣子扎進各個角落,疼的血肉模糊。
房間里,Mion手里握著一張畫紙安靜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過來的。
易千率在露臺上,沒有注意到房間的門被打開的聲響。露臺的門半開著,房間里可以聽見露臺上的聲音,何況Mion的聽覺和視覺原本就要比同齡人靈敏。
易千率可以接受張薰羽說再也不想見到他,但并不意味著易千率愿意Mion聽見他和張薰羽的對話。
Mion再早熟也還只是個孩子,這樣的對話只會讓Mion難過。
早熟在這個時候反而只會讓Mion覺得張薰羽不肯要他。
易千率的身體僵了僵,走近Mion身邊,伸手摸了摸Mion的頭:“過來多久了?爸爸都沒有注意。”
Mion緩慢的抬起頭看著易千率,眼里是一如往常的清澈,:“比爸爸只早一步進來的。”Mion打開手里的畫紙,展開在易千率眼前,“畫已經畫完了,所以想要拿給爸爸看看。”
是那次張薰羽問起Mion的媽媽時,Mion拿出來的那幅畫。那時張薰羽的臉還沒有填上,Mion還沒有畫完,現在已經全部畫完了,畫里的張薰羽笑得鮮妍明媚,隔著一層薄如霧氣的輕紗看著易千率,眼里隱隱可以看見一抹黑色的影子,是畫里的易千率身上的西服的顏色。
如果他和張薰羽的那場婚禮如期舉行,大概就是Mion畫里的這副場景了,只是終究他也沒等來,張薰羽身著婚紗穿過玫瑰拱門,緩緩向他走來的那一天,也許再也等不來了。
“畫的很好,回去之后爸爸找人幫你把這幅畫裱起來,掛在家里好不好?”易千率小心的替Mion把畫收起來,沒有辦法再和張薰羽拍一次婚紗照,也沒有辦法等來婚禮的那一天,至少還有這一幅畫,“Mion,我們明天就回A市,好不好?”
Mion小小的身子僵了一下,長長的眼睫在燈光下微微的顫抖著:“爸爸,我現在還不想回去,我們和媽媽一起離開好不好?”
他不想,和易千率一起回到那個沒有張薰羽的易家,與其回去,Mion寧愿留在這里,就算張薰羽不愿意再看見他們,至少能留在有張薰羽的地方,而不是回到那個冷清的“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