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原本以爲,張薰羽這樣逃避現實只是出於一種缺憾,缺憾之前陪伴張睿成的時間不夠長,爲張睿成所做的事情不夠多,但在一週之後的某天早晨,顧沉轉下樓梯看見張薰羽坐在桌前,手裡握著一把勺子遞向空空的輪椅時,才覺得張薰羽似乎是有些魔怔了。
“小薰。”顧沉快步走下樓,雙手從後面搭上張薰羽的肩膀。
“顧沉。”張薰羽回過頭,對顧沉笑了笑,表情轉而變得擔心起來,“顧沉,我熬的粥是不是很難喝啊?爲什麼爸爸都不肯喝?”
張薰羽對面的只是一片虛空,怎麼喝張薰羽的粥?
顧沉把勺子從張薰羽的手裡抽出來擱回粥碗裡:“伯父現在不想喝,我們現在先扶伯父出去走走吧。去附近的度假村,好不好?”
“好啊。”張薰羽孩子似的笑了。
這段時間以來,張薰羽總是特別的容易滿足。
顧沉的目光從張薰羽的嘴角的笑落到張薰羽的手上,原本纖細白淨的手已經出現了好幾處紅腫,尤其是十點指尖。都是這些天做飯留下的痕跡。
顧沉的心裡默不作聲的痛了一下。
也許真的不應該再讓張薰羽這樣下去了,這樣的生活會把張薰羽整個毀掉的。
現在的張薰羽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永遠風采奪人的張薰羽了。
十多分鐘後,一身長袖雪紡連衣裙清新又柔婉的張薰羽鑽進管家已經安排好的白色賓利,和顧沉“張睿成”一起去了度假村。
在張家的車從大門緩緩駛出的時候,顧沉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轉角處露出的銀藍色跑車一角。
他也還在。
銀藍色的跑車一直跟在白色賓利之後,保持著五米的距離,不離開也不逾矩。
顧沉盯著那抹銀藍色看了幾秒,目光淡淡的移開。
他要跟著就跟著吧,沒有所謂。不會珍惜小薰的人,他怎麼都不會讓小薰再回到他身邊。
一個小時後,賓利在度假村外停下,司機下了車,先後替張薰羽和顧沉拉開車門。
張薰羽笑得很純粹,半俯著身不停的對著空空的輪椅絮絮的說著什麼。顧沉擔心張薰羽現在這樣的情況被有心人士拍到不利,推著輪椅一路繞了幾條小道,最後在一片人工湖前停下。
這裡的位置比較偏僻,除了他們之外也沒有其他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顧沉呼出一口氣,輪椅在路邊的小路上停下。
“我建議你們去湖的另一邊散步,比較不容易破壞別人的風景。”
忽然一道冷淡的女聲響起,顧沉循著聲音回過頭,看見的是一個女子。
一個明豔的過分的女子,偏偏還穿著一襲長及腳踝的紅色長裙,皓齒硃脣豔麗不可方物。
顧沉認識她,確切而言,顧沉認識張薰羽身邊的每一個人,蘇嬈在《歌盡未央》劇組的時候也因爲各種新聞紅了一把,顧沉對蘇嬈尚算熟悉。
湖邊是一個緩坡,顧沉和張薰羽在緩坡下,蘇嬈在坡上的一個亭子裡,手裡拿著畫盤站在畫架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嘴角是清傲的
笑。
張薰羽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看了蘇嬈一陣,就在蘇嬈以爲這位和她性格有幾分相似的舊友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張薰羽忽然對蘇嬈歉意一笑,跟著顧沉一起沿著湖往湖的另一邊繞。
蘇嬈驚詫的怔住,手裡的畫筆一頓,顏料在畫布上洇成毛毛糙糙的一團,像一隻團抱成球的刺蝟。
張薰羽……似乎有點不對勁。
顧沉也察覺到了張薰羽的不對勁,卻不知道是哪裡不對勁,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沒有問出來。
“怎麼了?”
張薰羽迷茫著一雙眼問顧沉。
顧沉推著輪椅的手緊了緊,半晌才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們繞著湖走一圈吧。”
這片人工湖的面積不小,繞著湖走一圈,蘇嬈應該就已經離開了吧?
這片度假村是A市景緻最好的度假村,這片湖的所處地又幽靜,顧沉推著輪椅緩慢的在湖邊走著,眼前是深秋的落葉景緻,耳邊是張薰羽絮絮的低語。如果不是輪椅上空無一人,大概也是不能更美好的景象了。
顧沉和張薰羽繞著湖散了一圈,回到原來的地方的時候,蘇嬈的確已經不在亭子裡了,卻站在了緩坡下他們之前的位置,一身紅裙在深秋明媚的耀眼,目光順著湖面望向很遠的地方。
顧沉的腳步頓了頓,手裡的輪椅不自覺的換了一個方向。
張薰羽現在的狀態,應該不適合見故人。
“難得見到好朋友,顧二少不打算讓張小姐和我說兩句話?”蘇嬈偏過頭來看著顧沉和張薰羽,勾了勾嘴角笑。
顧沉只能推著輪椅往蘇嬈的方向走,張薰羽跟在顧沉的身後,表情是淡淡的困惑。
蘇嬈嘴角一彎,笑得嫵媚:“張小姐,好久不見了。”
張薰羽臉上的困惑更深,沒有回答蘇嬈,反而是看向顧沉:“這位小姐是……”
蘇嬈嘴角的笑在瞬間僵住,顧沉的輪廓線條也在一瞬間繃的很緊,看著張薰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蘇嬈終於確認了之前自己感覺到的那份異樣並不是錯覺,笑容一分一分的沉下去,盯著顧沉:“現在是怎麼回事?”
顧沉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今天他帶著張薰羽出來,遇見了蘇嬈,恐怕他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現張薰羽已經異常到了這個地步。
顧沉儘量緩和了臉部線條,在張薰羽耳邊低聲:“小薰,你再仔細看看,你真的不記得她嗎?”
張薰羽小心的看了蘇嬈一眼,茫然的搖了搖頭:“我應該記得嗎?”
豈止是應該!
蘇嬈往前走了兩步,企圖從張薰羽的臉上找到一些僞裝的痕跡。
“這位小姐……你離我父親太近了,擋住我父親的陽光了。”張薰羽忽然皺了皺眉,拉著輪椅向後退了兩步。
父親?張薰羽的父親現在在這裡嗎?
蘇嬈的目光垂下來,從輪椅上掃過,忽然之間像是明白了什麼,目光冷冽下來,轉向顧沉:“顧二少,請問,我離張小姐的父親太近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張小姐的父親現在又
在哪裡?”
顧沉沉默,吐不出一個字句來。
“就是你離我的父親距離有些太近了,我的父親在輪椅上,這位小姐難道看不見嗎?”
輪椅上除了一團空氣之外還能有什麼?
蘇嬈冷淡的笑了一下,無意和現在的張薰羽爭辯,繼續盯著顧沉:“張薰羽受了什麼刺激?她的父親怎麼了?”
蘇嬈大概已經猜的七七八八了,張氏集團的董事長張睿成有嚴重的心臟病,長期在醫院接受治療的事情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現在看張薰羽的樣子,擺明是張睿成出了事。
顧沉依舊沒有說話。
蘇嬈嘴角的笑越來越冷:“顧沉,你就這麼怕刺激到張薰羽?懦夫,你以爲這樣陪著她演戲,哪怕演一輩子,張薰羽就可以好過了嗎?你這樣只會毀了張薰羽!”
什麼刺激?什麼演戲?張薰羽的眼神越來越不解,臉色也越來越差:“這位小姐,你到底想說些什麼?我聽不明白。”
“你很快就會明白了。”蘇嬈忽的一笑,伸手搭在輪椅的椅背上,在顧沉和張薰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用力的把輪椅向湖泊的方向掀倒!
輪椅從手裡脫開,滾了兩下徑直落進湖裡。
“爸爸!”張薰羽驚叫了一聲,彷彿什麼看著什麼最珍貴的東西就這麼從眼前被毀滅一樣,杏眼恐懼的睜大,想著輪椅的方向猛的撲過去!
兩聲落水聲前後響起,顧沉反應過來的時候,張薰羽已經跳進了湖裡。
“蘇嬈!”顧沉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如果眼前的是個男人,顧沉毫不懷疑自己的拳頭會在張薰羽落水的那一刻落在她的臉上,“你究竟想做什麼!”
“你不給她一點刺激,你以爲張薰羽會清醒過來嗎?她活在幻象裡就把她從幻象里拉回來,只會陪著她一起活在幻象裡,這種懦夫行徑,應該是我問你想做什麼纔對。”蘇嬈緊緊的盯著張薰羽在水裡起起伏伏,聲音很冷靜。
顧沉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非常理智的女人,看得很透徹,也能夠果斷的去做,但這並不代表顧沉就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張薰羽在這種天氣跳進湖裡。
關心則亂,越是關心顧慮就越多,心就越亂,很多時候明明知道怎麼做纔是對的,但卻偏偏做不到。
顧沉把外套甩到一邊,橫了蘇嬈一眼正要跳進水裡,忽然一道黑影從眼前劃過。
“噗通——”
又是一聲落水聲。
顧沉站在湖邊,呆呆的看著忽然出現的易千率躍進湖中,把不斷掙扎的張薰羽緊緊扣在懷裡,原本積蓄的氣力在瞬間被抽的乾乾淨淨,手垂在身側鬆了又緊。
張薰羽在易千率的懷裡拼命的推拒捶打著,想要掙開易千率繼續往輪椅的方向游過去,卻被易千率死死的扣住,怎麼都掙扎不開。
“你放開我!放開我……”長卷發已經溼透,溼漉漉水草一樣貼在張薰羽的腦後,張薰羽不斷的錘著易千率的胸膛,聲音裡漸漸的帶了哭腔。
“張薰羽你清醒一點!”易千率壓抑著情緒,在張薰羽耳邊低低的,嘶啞的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