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家中父母死后無子女繼承,十代以內(nèi)并無親眷,則家產(chǎn)并不是歸于族中,而是由官衙收回。
這一條最引人爭論。
不止是馬家,哪一家都在議論這件事到底合不合理。
若資產(chǎn)都可以由官衙收走,那如果當官的有意取財,刻意暗害這一家的子孫呢?別說十代人,哪怕一族幾百號人,被害也是一句話的事。
像馬家這種商戶最害怕的就是這個!他們哪怕有一族之巨,但因行走各方,見多了士族的嘴臉,士殺庶并不受刑,只需交錢即可。但如果是外地的商人,連家鄉(xiāng)何處、父母親族何在都不知道的話,誰會特意越過萬里把罰錢交到你家人手中呢?
所以商人真是死了也白死的。
正因如此,馬家在擁有了巨富之后,才會無比的渴望更大的權(quán)勢用來護身。財富也是他們的催命符。
馬商聽到這里,總算是對長子點了點頭:“能看到這一步,還不算太蠢。”
他淺淺嘆了口氣,對兩個兒子說:“我這次把你們帶出來,就是為了帶著你們一起住到鳳凰臺去。日后……馬家再與我等無關(guān)。你們二人的妻兒,如果思念的話,以后可以接過來。如果想讓他們留在家鄉(xiāng)過日子,到了鳳凰臺后可另娶。”
長子與次子都沒反應過來。
長子先道:“爹爹若是封爵,難道不回家鄉(xiāng)?”
馬商反問他:“我們商人,哪里是家鄉(xiāng)?我八歲離家,從來沒回過家鄉(xiāng)。家鄉(xiāng)哪里還有親人?我的父母兄妹全都不在了。剩下的人雖然姓馬,與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長子茫然道:“縱使如此……”
封爵受賞這么風光的事,為什么不回家鄉(xiāng)呢?
次子也連忙道:“爹,我在公主城的生意還沒結(jié)束呢!要不然我現(xiàn)在下去吧!我不去鳳凰臺了!你和大哥去就行了,本來我去也沒什么事……”
馬商喝住準備下車的次子:“不許走。”
次子心焦似焚!想起來之前丟下的生意,還沒有賺進口袋里的錢,那么多商隊,那么多貨物,那么多……
他本來只是想跟著爹和大哥去鳳凰臺風光一把的,沒料到爹竟然不打算回來了!
他還年輕呢!爹干到快七十才停下不走商了,他還不到五十呢!怎么能這么早就歇下來呢?
“爹,我真不想去了……”次子懇切地說。
馬商點點頭,“那你就下去吧。”
次子高興的一躍而下。長子十分羨慕,可又不舍得“爵位”和“賞賜”,坐在車上如坐針氈。
但他跟著就看到馬商打開車窗,對護衛(wèi)說:“捉住二郎,殺了他。”
長子目眥欲裂,驚叫:“爹?!”
護衛(wèi)雖然也與他們兄弟相識多年,但聽到命令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就去把次子抓了回來。
次子本來下了車,到后面的車上去,命令他們調(diào)頭的,結(jié)果被護衛(wèi)攔住,叫他下車,劍和矛就架上來了。
他渾身發(fā)毛,看了一眼前面走得不遠的父親的車,冷靜的與護衛(wèi)談判:“趙叔,不管你是為什么,不管你是想尋仇還是為錢,我父我兄就在前面,你就不怕殺了我,我父我兄取你全族性命?”
護衛(wèi)笑了一下,說:“正是你父叫我來的。走吧,二郎。”
次子當然不相信!
他被催著回到前面的車旁,見他的長兄已經(jīng)握著劍下來了。
他還在不解,長兄舉著劍向護衛(wèi)沖來,“二郎快跑!!”
長兄的從人和他的從人都已經(jīng)被縛。
次子看到父親仍好好的坐在車內(nèi),對眼前的一切無法理解!
他質(zhì)問護衛(wèi):“趙叔莫不是想將我馬家人在此一網(wǎng)打盡?”
護衛(wèi)仍是發(fā)笑,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羊。
“二郎,去見過你父吧。”
長子舉劍跟護衛(wèi)纏斗,聞言也連忙喊道:“爹!爹你饒了二郎吧!!”
次子不敢相信:“爹?”
他來到車前,對上馬商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跪下了:“爹要殺我?”
馬商說:“你即自尋死路,與其讓你死在別人手中,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倒不如我就在這里殺了你,好好的葬了你,也全了你我一場父子之情。”
次子還是不懂,長子倒是聽出來了!立刻對著次子吼:“快跟爹說你不回去了!!快說!!!”
次子親眼看到長兄與護衛(wèi)斗得鮮血淋漓,不像假裝,茫然又恐懼地喃喃道:“我……我不回去了。我跟爹爹去鳳凰臺!我不回去了!!”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不明白的更多。
馬商盯著他看了半天。
次子一邊心焦于長兄,一邊恐懼不解地看著馬商,“爹,爹,你讓他們停下吧!不要再打了!爹,兒子都聽你的,小二聽話,聽話……”
馬商舉起一只手,護衛(wèi)們才停下來。
長子的劍已經(jīng)沒了,他立刻撲回來,跪在次子身邊,押著他把頭磕下去:“爹,我看著二郎!我絕不放他回去!”
馬商點頭:“上來吧。阿素,拿藥給大郎裹一裹。”
重新再回到車上,次子渾身劇顫,眼淚汪汪地看著人給大哥裹傷。雖然脫了衣服之后看得出來護衛(wèi)們都是手下有數(shù)的,只劃了幾道長長的口子,卻并不深,上了藥就收口了。
兩人都不敢看馬商。
馬商直到長子裹完了傷,才開口:“大郎,二郎,你們懂為父的苦心嗎?”
次子是真不懂,可不敢說不懂,連忙點頭:“懂得,懂得!”
長子依稀能明白一點,試探著說:“爹,莫非馬家將要遇險?險從何來呢?”
馬商笑道:“這三十年里,你我賺下了何等巨富的身家?險就從這里來。我來問你們,要錢還是要命?”
這可真是太難選了。
長子和次子都面露躊躇之色。
馬商卻毫不猶豫地說:“我要命。”他笑著看這兩個算是他親手養(yǎng)大,感情最深的兩個兒子。
何況此行未必就是絕路。
只要不觸及陛下的底限,馬家還是能保存下來的。
只看他是不是能出得起令陛下動容的價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