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獠的課上的很科學,還有課間休息。
上午的課講過后,下午第一節 是音樂課,一排樂工抱琴架鼓的在殿側排成一直溜,殿中的門窗都打開,依稀可見湛藍的天空和天邊一道長虹般的白云貫穿天際。
春風和暖,熏人欲醉。
龔獠、姜旦、姜揚三人面前也各有一張琴。
姜姬仗著沒人敢管她,沒讓在她身邊放琴——早年跟馮瑄學的那兩手已經忘干凈了,就不丟丑了。
她是旁聽嘛。
這個課上的很輕松,龔獠先自彈自唱了一段,聽他唱的詩詞好像是他即興所做,贊揚了一下這美好的春天,年輕的女孩子們鮮嫩的臉頰和溫柔的香氣,年輕的少年們勃發的愛意!
她……確信自己聽到了少年與少女幽會的描述,少年還教少女怎么騙過家里人跑出來。
可能都是他的經驗。
他唱完男版追女孩要膽大心黑厚臉皮后,又開始唱女版的。他聲音婉轉動聽,唱男生版的就很歡快,唱女生版的就變成了慢歌,像在情人耳邊的淺唱低吟。
聽他唱歌確實是享受。
雖然姜旦與姜揚都聽不懂他唱的內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們一樣可以欣賞他的歌聲。
等他唱完這兩段,接下來就是樂工的表演,他們一邊彈彈,龔獠一邊輕聲給姜旦和姜揚點評,聽到妙處,他會閉上眼睛,仰起頭,像在追逐那曼妙的樂音。
這節課的最后才是龔獠來到姜旦與姜揚的身邊,手把手教他們撥弦,不是要求他們現在就彈出一首曲子,而是讓他們用或輕或重的手勁去撥弦,他道:“這彈琴就像是在和女人*,你要輕重得宜,太重,女人不喜歡你,她會生氣。”他帶著姜旦的手重重的撥了下弦,琴發出憤怒般的低咆聲。
“你太輕,她又沒什么反應。”他再次帶著姜旦撥弦,琴弦只是輕輕顫了顫,你以為它會有聲音,可它就像懶得理你一樣,只響個前調,置你的期待于不顧,聲音已經消失了,讓你懊惱。
龔獠帶著那么一點不正經,輕笑著說:“所以,你要知道何時該輕,何時該重,才能讓她發出悅耳的聲音。”
姜姬:……
這是教彈琴還是教他們怎么撩妹?
音樂課結束后,龔獠就請姜姬和姜揚離開了。
他面容嚴肅,深沉道:“接下來,是某與大王授課的時間。”
啊……
姜姬看了眼姜揚,從善如流的退了出去。
姜揚跟在她身后出來,站在階上對她行禮,請示后才告退。
她回到摘星樓,天色擦黑后,龔獠匆匆而來。
他氣喘吁吁的爬上二樓,姜姬立在樓前等他,他抬起臉看到她時還嚇了一跳。
姜姬笑嘻嘻的斂衽行禮,“今日才知大夫對我姐弟二人的真心,以前都是我無禮了,還請大夫不要怪罪。”
“公主言重了。”龔獠笑道,“公主如果不是信我,又怎么會把大王與太子都交給某呢?公主以國士相待,某自然該以國士報之!”
兩人互相捧了一陣,感覺對方應該都接受自己的誠意了,姜姬開門見山的請龔獠再幫她一個忙。
“公主請說!”龔獠激動的眼睛都放光了。
他都來了快一年了,公主終于要讓他辦事了嗎?
姜姬也沒有讓他失望,她請他選擇一些更合適的少年去陪伴姜旦。
前面那一批當然都是心懷不軌的了。
不得不說,前面被姜旦“趕”走的那一批,也是最早跑到姜旦門下,準備依附姜旦的人中最單純也是最好忽悠的。
但事與愿違。他們太過“忠直”,自己的位子還沒坐穩,就想替姜旦除了身邊的奸人——她和姜武。
大王身邊應該只有臣子輔佐,同姓的人在大王繼位后都會被臣子們視為要對大王不利的人。
在歷史上不少這種例子。魯國歷史上就有大王的兄弟在大王繼位后就離開魯國四處流浪。
當年朝午王在先王繼位后還能繼續留在樂城才會被樂城人調侃。
他的事同樣也證明了趕走蓮花臺中的其他姜姓人是多么有必要。
論起地位正統與否,姜旦是當之無愧的no.1。
因為他是大王。在人們心目中,大王就是天然正義的一邊,跟他做對的,在人們想像中跟大王作對的都是邪惡勢力。
姜姬和姜武,一個身為女人弄權,一個只是義子卻擁兵自重。
都是反派。
所以,如果想吸引魯國內的正派人士,只能讓姜旦出馬。
龔獠聽了有點猶豫,“公主……現在是不是太早了?”他壓低聲,“如果這些人一旦成了聲勢,必會對公主不利。”
今日月明星稀,氣氛正好,龔獠覺得自己也可以表現一下,他道:“依某看,這些人一旦出現在大王面前必會要求兩件事:第一,姜大將軍交兵,離城;第二,公主遠嫁。”
這對他們來說是必須要做的事:把姜旦身邊清理得干干凈凈,讓他無依無靠,只能依靠他們。
龔獠可以幸存,因為他是八姓。
唯有姜姬與姜武不能留。
“就算現在他們不提,等大王成親后,這件事還是會提出來。到那時說不定就晚了。”她道。
這次這些少年能在姜旦的宴席上鬧出這件事,她就覺得這是一個信號。
一個試探的信號。
當年她一定要馮瑄死就是因為這個。等魯國安定后,她和姜武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這甚至不是誰的想法,而是每一個人都會有的想法。
通俗點說,超級英雄都需要一個反派來襯托。
這些人想在姜旦身上有所作為,也需要找到一個目標去攻擊。她和姜武就是最好的人選。
不然呢?他們能做什么?
寫出一篇曠古絕今的詩賦來震驚四座?
哦,這個需要文采。
或者想出一個能令魯國改變命運的計策?一項能遺福后人的國策?
這個不止需要天分,還需要長久的努力和無數的心血。
在所有的途徑中最簡單,成功率也最高的,就是攻擊別人。
其實如果現在蔣家還在,這些人可能就會沖蔣家去了。
……他們敢不敢是另一回事。
她覺得說不定到那時,這些人權衡過后決定還是找軟柿子捏,還是沖她來了。
她當時除掉馮瑄正是因為他是現成的“白道”領袖,眾望所歸的那種。
這種事也不是誰都能干得來的。
馮家花了十幾代人才把自已家的形象塑造得如此光輝,搞得人家一想到這種事就會想起他們家。
她聽蟠兒說現在還有人不死心想讓馮家出面。
他們還替馮家又添了幾樁功勞。
當年先尋到姜元的,是馮家的人。
姜元繼位后,馮家有馮瑄、馮丙兩人從旁輔佐。
而馮喬與馮半子的事,也成了另一種說法。據說馮家獻上兩女,不料蔣后惡毒,暗害此二人,還陷害馮營,致使馮公孤身在外,不幸殞命。
然后馮瑄也是被蔣氏所害。
到現在馮家的人都快死光了,一門忠烈!
但馮家被人找上門幾次都不肯搭理。
姜姬多少松了口氣,她還真怕馮家有孤注一擲的意思。
現在這些人屬于群龍無首的狀態。
她就決定給他們找個龍頭。
有誰還能比姜旦更合適也更安全呢?
龔獠聽了以后也覺得公主的擔憂是有道理的,與其讓這些人在樂城中亂跑亂撞,不如都送到大王身邊去。就大王那個脾氣、耐性,呵呵……有他們受的。
而且,他也擔心那些人里頭有那么一兩個腦子靈活的,現在他們隱在人群中,看不清楚。等這些人到了大王身邊,就不愁公主找不出此人了。
龔獠見了幾個人后,風聲很快傳出去了。
結果最先跳出來的不是別的,正是藍家和姜奔。
姜姬聽到姜奔再次求見時,想起了他:“那就讓他進來吧。”
姜武走了,姜奔也確實該“上位”了。
姜奔終于得到允許能進來了,一時覺得自己在做夢。
身邊的侍從催促道:“將軍快些,大王一會兒只怕就見不成你了。”
姜奔吃了半年多的閉門羹,脾氣變得很好,至少在宮門前不敢耍威風了。
他連忙跟侍人進去,兩人腳下快的像跑一樣。
“大王身邊有人嗎?”他問。
侍人道:“大王要跟龔大夫讀書,這會兒恰好是空閑,如果不趁這個時候過去,等午休結束,大王就要讀書到深夜了。”
姜奔聽了心中倒是升起不少怯意來。
他已經不記得姜旦了。
他最后一次見姜旦還是在回樂城的路上,那時姜旦還是個小娃娃。
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先王竟然會讓姜旦當大王。
——姜旦并不是先王的骨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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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現在可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連藍如海都不敢說,只敢自己在心里一遍遍的想。
他明明記得先王并不喜歡姜旦,對他視而不見。
那他為什么要讓姜旦當大王呢?
難道先王以前都是裝得不喜歡姜旦嗎?
對姜姬和姜武現在的地位他倒是不怎么奇怪,先王從一開始就喜歡姜姬,對姜武也比對他好。他心里清楚,比起他先王更喜歡姜武。
這兩人雖然早年流落到外面,但……好像也沒怎么吃苦頭。特別是姜姬,他還記得她回來時的風光。他以為姜姬會特別可憐巴巴的回來,坐著一輛破車,身邊沒幾個侍從,對了,就像先王被找到時的樣子。
結果她回來時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就讓他傻眼了。
甚至還有一種被先王欺騙的委屈。
先王說的好像很恨姜姬了,還不是對她很好?
結果姜奔趕到北奉宮時還是晚了,殿中響起樂音,一個眼熟的侍從看到他后匆匆趕下來,行禮道:“將軍,大夫在教大王讀書,您不能進去。”
對了,這人是姜姬的侍從,后來給了姜旦。
姜奔有些尷尬,還有點生氣,更多的是失望。但他不敢對這個侍從發脾氣,也不敢在北奉宮發脾氣,他說:“……是我來晚了。”
然后忿忿的轉身要走,走到一半時,他看到了另一邊的摘星樓。
“我想去見公主。”他對侍人說。
侍人有點猶豫:“那就請將軍稍待,我去問一聲。”
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們這些無根的侍人卻很清楚公主每天都會到金潞宮去,每旬送到蓮花臺的書簡根本不是龔大夫批閱的。
姜奔想見公主,也要看公主有沒有空見他。
姜奔心中五味雜陳,一時憤怒,一時不甘,一時又消沉下去。
不過那個侍人很快就回來了,畢恭畢敬的送姜奔進了摘星樓,他又覺得胸口的氣順了。
姜姬見到他,還是跟原來一樣。她是愛財,所以手上很緊,什么都不肯給他,也不肯給他賞賜。
她也確實愛色,還悄悄帶他去看那個叫白清園的少年,果然容光攝人。
“他不理我呢。”她得意的說。
姜奔也順勢說了一句:“他不理你,你就叫他理你。拿刀逼著,看他敢不敢不理你?”
姜姬就笑了,他也得意的笑了。窗后的白清園看到窗前的兩人拿他取笑,臉都氣白了。
可不等他發難,公主就拉著那人走了。
姜奔見過白清園,覺得姜姬也是拿他當自家人看了,說:“你要喜歡美男,我讓人尋一些來。”
姜姬心動不已的搖頭:“還是算了,外面有人罵我呢。”
姜奔聽了心中一動,他直起身說:“我也聽說了。不如這樣,你讓大王給我封個官,我把這些人都抓起來!”
“好啊好啊!”姜姬像看到了救星,立刻拉著他的手說:“你說,你想做個什么官?”
暮色滿天,姜奔深一腳淺一腳的出去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竟然這么簡單就……就成了御史大夫?
就像做夢一樣!
第二天,姜姬早上一起來就聽說又有人堵門了。
因為新上任的御史大夫昨天晚上連夜抓人,還真抓了不少,現在人已經被押著去修王陵了。
這樣就行了。
他們恨她和姜武,那她就送過去一個更招人恨的,這樣,那些人就會轉而向她和姜武求救了。
等姜旦那里再豎起招牌來,就萬無一失了。
龔獠同樣是一早醒來,發現風向又變了。
他倒是不吃驚了。
就是吃飯的時候對阿黑說:“我就知道公主有后招。”
阿黑嗯了一聲,問他:“莊太守什么時候送走?”這人挺煩人的,天天想出去,當慣了一城太守,不是那么容易被唬住的。
龔獠搖頭:“還要再關一段時間,雙河那里還沒有消息傳來,咱們家的人什么時候回來?”
阿黑說:“再過兩天吧。”
龔獠點頭,“雙河城盯緊點,還有那些回去的六百石,公主應該也讓人盯著他們了,家里也派人過去跟著。”
他不想永遠走在公主身后,早晚有一日,他要在公主之前就看穿她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