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數字是姜姬早就想做的事,甚至還在文字之前。
因為普通百姓可能只要會寫自己的名字,能認清自己家門口的街道就能平安順利的過一輩子,但他的一生中不可能不買東西,不可能不跟數字打交道。
但大紀的數字雖然很明確,但一般人基本接觸不到,生活中應用的“數字”標準就有點亂七八糟了。
比如買布,論匹或身,扯一塊布,大多的意思就是扯一身布,賣布的都會估量一下眼前這人的身形,扯多一點。如果是小兒,就問幾歲大,男孩還是女孩,個頭多高,每天吃幾碗飯;如果是男子,就問“比我高多少?比我胖多少?”來人比劃一下,老板就直接扯了。
尺寸的概念雖然有,但只有做衣服的行家才擅長使用,百姓家的女子都有自己量布的方法,以五指中的拇指和中指最長線為例是最常用的。
如果是買菜,青菜是捆,蘿卜是根,油是壺,糧是斗,都是這么計量的。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么,但當姜姬發現魯國最受歡迎的職業從讀書人變成了商人后,她就不得不加快腳步,統一度量了,因為紀字的計數方式應用到普通人的生活中,有點過于高大,而用紀字表述的加減乘除,她都一下子看不懂,需要經過思考才能恍然大悟,這還是在她有基礎的前提下。
這種東西讓百姓們去學?她絕不會讓他們把精力浪費在這上面的。
那一群連數都算不清,各家度量全憑心意各行其事的商家,能成功把生意做起來嗎?
她覺得在這個時代能當商人,那都是全才,至少也要通曉各國國情,能說各國、各地方言,黑白兩道都通吃,能跟世家扯上關系,能跟百姓打交道,商隊一走就是幾年,餐風露宿,還要有貝爺的天分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
魯國這些看到商人好做就都跑來當商人的傻瓜蛋,不把底賠掉都算好的了。
但她還是很高興魯國百姓更有活力了,比起跟世家勾心斗角,她寧愿把精力花在這些事上。
龔香說:“這都是田家心大,才會冒出來拿田博士當槍使。”
比起公主把人捧上去就不管了,他卻是一直在盯著田博士的。因為他知道,世家一定想復制田博士這樣的成功。
田分,是自己冒出頭的;席五,就是學著田分上位的。對其他世家來說,能有一個席五,為什么不能有第二個呢?
但他們在出手前需要搞清楚“大王”對博士是怎么看待的。
所以他們才會利用田分。
田家想在樂城世家中取得一定的話語權,挑戰世家,他們不敢,但如果讓田分以“大王”寵臣的身份去反對“大王”的一項提議,這就是應該的了。
如果田分成功了,大王允許他對已經發出的政令提出異議,那“博士”就可以議政。
就算不成功,田分也替博士上殿議政爭取過了。有一就有二,次數多了,博士早晚會變成能上殿議政的職位的。
結果,田分剛要上殿就被殿前侍郎發現了。侍郎迅速報給了段青絲,段青絲很機靈,先請田分到偏殿上茶,擺出一副非常禮遇他的樣子。
田分以前沒上殿議政,田家祖輩也沒上過殿,所以當儀表堂堂的侍郎請他去旁邊小殿整冠整衣時,他以為這是應該的,畢竟他上回上殿受賞時確實是先在旁邊的長廊上等候的,這回讓他進殿選修,嗯,想必是因為他現在是博士了吧?
他這邊等著,段青絲進來問他上殿何事,一本正經的說視他所奏之事才好安排他上殿的次序。
田分就坦然道:“為摘星公主的商人新數之事而來!”
段青絲是一聽到“公主”就警覺了,再聽田分的意思是來找大王告公主的狀,頓時覺得田分這傻子是來找事的,于是更加溫和的請他在此稍等,出來立刻找一心腹往公主那里報信,然后他也不回大王那里了,就在這里陪著田分。
姜姬聽說后,就請田分過去。段青絲聽了回話,佯裝去見了大王,回來對田分說“大王讓你去與公主分說”,田分就雄糾糾,氣昂昂的來了。
接下來,自然就是龔香去解決鼓動田家的世家,順便再教育教育田家,他們家膨脹得太快,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要打壓一番,好叫他們安生點。
龔香于是懂了,公主所看重的只有田分一個,如果田家識趣,她自然會愛烏及烏;但田分要跟她爭田分,利用田分,鼓動田分的野心,讓他分心去搞政-治而不是專心治學,那公主就看田家不順眼了。沒了田家,田分仍是田分。
龔香嘆了口氣,他來,好歹田家還能有條活路,如果公主出手,她嫌麻煩,不愛在這種小事上浪費太多精力,搞不好就一下子把田家治死了。
“自然該我來,怎么能叫公主費心?”他笑道。
然后姜姬這里就叫來席五暗示了一下,于是席博士就去找田博士暢談了一番,等席博士走后,田博士開始閉關,鉆研跟席博士討論的難題,兩人約定看誰先解出來就要認誰為師。田博士不甘人下,怎么還有閑心去管別的?
至于公主,確實為難,但只要他在學問上更進一步,大王自然會維護他的。
這也是席博士與田博士共同的“觀點”,兩人認為,他們的一生,應該奉獻給沒有止境的數學,在達到先人未有之高度之前,一切凡間瑣事都應該放下,都應該舍棄!他引用了田博士的前半生做為舉例,田博士如果不是離開父母親人,一心追求自己學問上的成就,又怎么會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呢?
田博士被席博士夸得雄心百丈,還為自己前段時間的稍稍自滿而愧疚!他只取得了小小的成就,怎么能止步不前呢?
田分去鉆研了,席五來見姜姬了。
姜姬發現就算她想打造一個世外桃源,在這桃源之中,也需要一個懂她心意的世俗人,說不定席五正是為此而生的,她也不覺得把席五放在博士這個清高的牌子下而可惜了。
她道:“田博士為人糊涂,但治學是一把好手,日后還望五哥多多督促他。”
龔香以前替她講解八姓時,把姜氏和八姓每一輩的子孫都給列了出來,按輩份推算,姜姬可以叫席五是“祖爺爺”,也可以叫他“叔叔”。
算完,姜姬受教,轉天見了席五就喊“哥哥”了。
龔香失笑,席五與他一輩人,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從面相上看,席五更糙老。公主喚他“叔叔”,卻只肯叫席五“哥哥”,顯然更為尊敬他了,想通這個,心里不免有些快意。
姜姬打算要提拔席五,就請他來一起商議。
在座的還有姜武、蟠兒和龔香。
席五也曾落魄,對百姓生活中的種種艱難困苦,也都算有些心得,他道:“公主所慮深遠,正該如此。”
其實姜姬想規范的不止是數字一項,數字只是一個開始。
她道:“百姓買糧,以斗計數,但商家的斗有大有小,斗深斗淺,更有賣糧斗大,買糧斗小這種事。”所以,她覺得斗是可以用的,但這個斗要合乎規范。
她要糧店的斗要能裝滿三十斤糧食,每家糧店的斗,在使用前,都要在市場大門前的公平秤前稱沙,那一甕沙全部倒入斗中,必須齊沿,不多也不少。
席五道:“沙比谷重。”三十斤沙和三十斤谷不是一個回事。
姜姬說:“也可以不用沙,這個就要拜托五哥了。”這個是容積和重量的轉換,確實有點麻煩,但用做衡量的東西不能用谷米,不然會被人偷,只能用賤物,還要足夠細密,不能有空隙。
如果不是斗多是編制,會有孔,她都想用水了。
找出一個能代替谷米,又要簡單易得不會被人偷走的東西,還真不容易。
席五頓時面露喜色。
在市場中用來當做單位的東西還有車,平時的“石”這個單位,在商人的交易中沒有車更方便,一說他有幾百石糧食,不如說他有幾大車貨。
車就是普通的平板車,兩個輪子,只能容一匹馬去拉,大小相差不多,各地都一樣。一車最多能放七十袋鹽土,或一百袋谷米,再多了車轅會斷,馬也拉不起來。
而且看車轍也能輕松判斷車上的東西有多重,商人們有時更信自己的眼力,而不是空口說的幾百石上千石。
姜姬認為可以承認“車”也做為重量單位流通,不必再是商人們口耳相傳的心得,而是直接應用起來。
這樣一來,就必須對車的車板長寬,車輪高底,車轅長短等等有所規定。
這個,同樣也交給了席五。
席五的眼晴自然就更亮了。
其他還有許多,都是商人在市場中可能會運用到的東西,一些細節的部分還需要再商量。
蟠兒已經去了學府,現在又要再多跑一地,就是席博士那里了。
姜姬道:“你那里新設一科,就叫計量,應用的人手先從學府里挑選,都是小孩子,多教教他們。”
席五深揖一禮,激動道,“多謝公主栽培!”
然后也不覺得跟蟠兒共事是什么羞恥,兩人有說有笑的走了。
看這兩人走了,姜武難得開口:“他倒是很聽話。”
姜姬笑道,“聽話就行了。”
龔香道:“將軍可是看不慣此人?他也是蹉跎太久,一點點希望都足以讓他為之瘋狂了。”何況公主給的何止是希望?公主替席家指了一條光明大道。
席五已經把田分給“比”下去了。只要他不犯錯,那席家日后就永遠都是博士了,席家子弟等于有了一條通天梯。
“席五現在已經新娶了妻子,還娶了妻子寡居的姐姐,妻家姐妹,他一口氣要了五個,不止如此,他還廣收門徒,只要去他家求學,他考查過后就把人留下,精心教導,半點不藏私,現在他只是弟子就有六百余人。”
姜姬聽到嚇了一跳:“他可真是……”
龔香道:“他這是想用最大的努力把席家傳下去。”
所以親生的孩子是多多益善,收的弟子也要越多越好。這些全都是他替席家打下的根基,是他席家的火苗。
相比而言,田家雖然也在田分成了博士之后壯大了家族,但田家親友眾多,他們的目標就變成了獲取更大的權力。
姜姬聽龔香說了這么多,笑著說:“多謝叔叔教我。”
姜武也聽懂了,原來是在說要怎么用人,世家中什么樣的人更合用。
她以前用人的辦法太獨,其實席五這樣的人才,用一次不如用一世,只要用對方法,他可以聽話很長時間,直到他成長到田家的程度,她才需要改變對待他的方式。在這之前,席五會比田分更好用,更懂得配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