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平安,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出平家大門,一路沿著長街往南走。
太平鎮(zhèn)只有這一條商業(yè)街,不知從哪朝哪代起,這裡便都是我們平家的產(chǎn)業(yè)。聽說,革命時代,我太爺爺曾經(jīng)把這裡全部上交給了中共,後來不知道爲(wèi)什麼,又歸還給了平家。
再後來,太爺爺去世,爺爺病故,爸爸媽媽又在工作中遭遇意外,雙雙離世。
短短一年時間,家中便只剩下奶奶跟我兩個人。我那會兒還小,一場大病後,就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剡^頭想想,真不知道奶奶是怎樣從那場噩夢裡走出來的,獨自一人,撐起整個平家。
我倆一路走到長街最南端的豬肉鋪子,此刻,門外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
我撥開人羣,看到,胖子陳亮正一隻腳踩在豬肉案板上,一手舉著殺豬刀,惡狠狠地衝豬肉鋪的租戶周星夫婦大吼:“老子的話你們聽不懂嗎?這店老子租了,你們快滾!”
老實巴交的周大叔,此刻整個人都倒在地上,臉上已經(jīng)被打出好幾塊淤青,額角撞出來好大一個包。周大嬸兒努力想攙扶起自家老公,怎奈力氣有限,扶了好幾回,都沒能扶起來,氣得渾身發(fā)抖,直罵陳亮不是東西。
看來,他們已經(jīng)打過一架了。體弱多病的周大叔,哪裡是陳亮的對手?!
我一看這場面,火氣蹭得就上來了。我走過去,幫著周大嬸兒攙扶起周大叔,臉色一凜,對陳亮說:“你快滾開,我家從來都沒把豬肉鋪租給你?!?
陳亮見到是我,有一點吃驚,緊接著就拉扯開滿臉的肥肉,顯露出一個無賴的笑容:“喲,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小平果呀!你出去幾年,家裡的事情你不懂,快點走開,哥哥可以大發(fā)慈悲得不跟你計較?!?
“啊呸!”我啐了一口,“你是誰哥?無賴!好,既然你說你租了豬肉鋪,那你把租賃合同拿出來給我看一看。”
說著,我挑釁地朝他伸出手。周圍圍觀的人,也都出聲附和:“對,把合同拿出來。看到白紙黑字纔算數(shù)!”
陳亮哪裡拿得出什麼合同,面對衆(zhòng)人的聲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下不來臺。
“沒有合同,你就滾!”我跨前一步,氣勢逼人。
陳亮急了,丟下殺豬刀,上來就要揍我。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平安一個箭步,就擋在我面前,一伸手,接住了他的拳頭。
他的目光裡充滿了殺意,咬著牙說:“要是敢動我姐一下,我就殺了你!”
不止是我,就連惡霸陳亮都被他的氣勢震住了。一時間,所有人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平安。
陳亮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另一隻手揮過來就是一拳,打在平安的臉上:“哼,小子,嚇唬誰呢?”
平安氣勢雖強,可畢竟是個拿筆桿兒的學(xué)生,哪裡打得過陳亮這個混世魔王。被陳亮這一拳,直接打倒在地。
“你小子就是個繡花枕頭,還敢跟你爺爺我打架?再練個十輩子,也不抵我一根手指頭?!标惲潦饬枞说罔圃谖覀z面前,平安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揮拳就朝陳亮砸去。
然而,幾個回合打下來,雖然也打中陳亮幾拳,但,終究是平安吃虧。
我上前攔住他:“別打了。”
“姐,他欺人太甚!”平安的嘴角流出鮮血,他隨意地擦了一把,在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們要看清楚形勢,論打架,我們不是對手。所以,我們要智取。”我壓低聲音對平安說。在他們打架的時候,
我已經(jīng)報了警,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等警察來處理陳亮。
我挺了挺腰桿兒,對陳亮說:“你把周大叔和平安都打成重傷,已經(jīng)夠你判個幾年了。你現(xiàn)在在這裡耀武揚威的,等進(jìn)了看守所,看國家怎麼整治你?!?
“切,不就是看守所嗎?老子又不是沒進(jìn)去過,嚇唬誰呢?”陳亮居然不怕被抓,看來,我的想法還是太簡單了一點。
“不怕?!那你就試試唄?!蔽覛鈩萆辖^不輸他。
不遠(yuǎn)處,一輛警車鳴笛而來。
陳亮看到那輛警車,整張臉都?xì)獾门で饋?忽然發(fā)瘋了一般,抓住我就想打我。
我使勁兒掰他的手,可是,根本掰不開。
眼看他的拳頭就要落下來,平安抄起殺豬刀,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冷著臉說道:“我說過,你敢動我姐一下,我就殺了你!”
陳亮再虎,刀架脖子上,也得認(rèn)慫。
他手一垂,不甘心地鬆開我,平安這才收回刀。
警察這時已經(jīng)過來了,跟警察同時到來的,還有我奶奶和王伯。
年齡大一點的警察,先是跟我奶奶打了聲招呼,才問起究竟發(fā)生什麼事。
我把陳亮強搶豬肉鋪子的事情,毆打周大叔夫婦和平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訴給警察聽。
年齡大一點的警察臉一虎,衝陳亮說:“那還等什麼,跟我們回所裡吧?!?
陳亮說不怕進(jìn)看守所,是假的,看見警察時,他眼睛裡全是恐懼。
就在警察要給他戴上手銬時,他忽然掙脫開,瘋狗一樣跑到我奶奶面前,說道:“老太君,我妹妹是被你家平果害死的,這事兒,你不會忘了吧?”
“你說什麼?誰害死你妹妹了?”我聽他這麼一說,心裡一萬個不樂意,我連你妹妹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就害死你妹妹了?
陳亮斜睨我一眼,眼神裡,竟然帶有怨恨:“你可以忘記,但是,你奶奶不能忘。”
“奶奶……”我詢問地看向奶奶。
奶奶不理會我,嚴(yán)肅地走到警察面前,在年齡大一些的警察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警察就走了。
平安拉拉我胳膊,小聲問我:“奶奶幹嘛讓警察走?”
“我哪知道?”我壓低聲音回答,等著看奶奶要做什麼。
沒想到,奶奶走過去跟陳亮說:“豬肉鋪子可以給你,不過,你要跟奶奶打個賭?!?
“你說,賭什麼?”陳亮眼睛在發(fā)光。
“就賭你賣豬肉一個星期的收入,如果能賣夠500塊,我就把這間豬肉鋪子過戶給你?!?
我奶奶不是瘋了吧?五百塊,一天就賣夠了好嗎?一間店鋪市價二三十萬呢,簡直是拱手相送,好嗎?
陳亮聽奶奶這樣說,眼裡的光更閃了,肯定是在慶幸自己竟遇到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趕緊滿口答應(yīng):“好!”
奶奶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繼續(xù)說道:“如果賣不到500塊錢,你就離開太平鎮(zhèn),永遠(yuǎn)都不要回來?!?
“好!”陳亮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下來。
奶奶說完,就走過去跟周大叔說:“周家後生,陳亮還是個毛頭小子,不懂事,真是難爲(wèi)你了。你的醫(yī)藥費,我替他出給你。街中央有間鋪子明天到期,你以後就去那裡做生意吧。房租,還按這間店鋪收。”
衆(zhòng)所周知,位置好的店鋪,客流量要比犄角旮旯裡的店鋪高很多,所以,租金也高得不止一星
半點兒。
周大叔花同樣的租金,得到一間更好的店鋪,自然是求之不得。
奶奶三兩句話就交代完所有事情,我跟平安悻悻地跟在她身後,回家。
陳亮坐在寬敞的店鋪裡,衝我倆趾高氣揚地做鬼臉,我毫不示弱地衝他豎起了中指。
我很奇怪,按照奶奶一貫的做事風(fēng)格,絕不會這樣縱容陳亮。難道說,奶奶真的有把柄在他手上?
我記得陳亮說,我害死了他妹妹?可是,我真的沒有,好嗎?
難道說,問題就出在我消失的那段記憶裡?
我追上奶奶:“他說我害死他妹妹,是真的嗎?我是殺人兇手?”
奶奶沒有理會我,仍舊保持著跟她年齡不符的超快步速,腳下虎虎生風(fēng)地往前走了一段兒,卻忽然停轉(zhuǎn)身來,問我:“平果,離你20歲生日,還有多少天?”
我掐著手指算了一下:“還有10個月零10天,奶奶?!?
奶奶“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忽然沉鬱下來,看著我好半天,似乎想要跟我說什麼,可是,最終卻什麼都沒說,轉(zhuǎn)身走回了平家。
20歲生日,又是20歲生日!
小區(qū)物業(yè)的劉大爺說,我活不過20歲生日?!
我原先以爲(wèi),我跟所有人一樣,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兒。這一生的軌跡,無非是讀書、考試、升學(xué)、工作、成家……
然而,這一刻,我卻忽然發(fā)現(xiàn),我身上,似乎藏著一個天大的謎團。
在過去的19年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謎團,唯獨我被傻傻地矇在鼓裡。
所有人都欺瞞我,世界忽然就變得一片漆黑,只有一道追光打在我身上,我在這道光裡自以爲(wèi)是得成長,而周遭的黑暗中,蟄伏著無數(shù)雙陰暗的眼睛……
這種孤獨感讓我手足無措,我站在大街上,愣了很久,忽然瘋了一樣地跑回家裡,一直跑到奶奶身前:“奶奶,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求求你,快告訴我吧!我都快瘋了!”
奶奶手中端著一盞青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又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才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先答應(yīng)幫奶奶做一件事?!?
“什麼事?”我想,只要她能告訴我這個秘密,無論讓我?guī)退鍪颤N,我都會一口答應(yīng)下來。
奶奶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說:“一週內(nèi),結(jié)婚,並且,懷孕?!?
正常人,聽到這個要求,肯定會覺得我奶奶瘋了??墒?我都被她要求結(jié)婚好多年了,所以,並不感覺太意外。
只是,既然這事我已經(jīng)抗?fàn)幜撕脦啄?就絕不可能答應(yīng)她。
我堅決地?fù)u頭,說:“不?!?
奶奶倒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那你就不要再來問我這個問題,很煩。”
“你總不能瞞我一輩子吧?”我?guī)缀踝タ瘛?
“活人帶著秘密,過一輩子,很煎熬。但是,對於死人來說,卻很輕鬆?!蹦棠炭粗揖髲姷哪?原本冰冷的表情卻忽然緩和下來,語重心長地說道:“平果,奶奶這把歲數(shù),也活不了幾年了。你能不能,讓奶奶在有生之年裡,抱一抱重孫子?”
奶奶的表情,幾近乞求。我從未見過她流露出如此卑微的眼神,可是,以我對奶奶的瞭解,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可能只是換個手段來攻陷我罷了。
我說:“奶奶,您會長命百歲的?!?
而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平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