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蕭靜嫺稱府上的大小姐想見欣瑤一面。
欣瑤這下倒奇了,見她作甚?她不覺得她與杜家大小姐有什麼共同語言可交流的。
欣瑤自見杜大小姐的第一面起,不知何故,心下便不大喜歡。女孩子有心思,會算計不是什麼壞事,但狠毒到要壞人清白,那便不是心計問題,而是做人的品性有問題。
她思忖半響,笑道:“姨母是想我現在就去呢,還是明日再去?”
蕭氏撫著欣瑤的手,嘆道:“好孩子,明日我派人來接你,正好你天薇妹妹整天唸叨表嫂表嫂的,難得你們姑嫂倆個處得好,一處聚聚,你看如何?”
欣瑤只得笑著應下了。
沉默許久的老太爺突然語重心長的對女兒道:“你也需拿出些嫡母的派頭來,給一個乳毛未乾的丫頭拿捏住,傳說去,杜家的臉面不好看。男婚女嫁這才頭一個,後頭還有姑娘,少爺一個個要議親,這大小姐,你可得看緊了,找個機會,把那丫頭身邊的人都換一換,該賣的賣,該攆的攆,別惹出禍事來。”
欣瑤感嘆薑還是老的辣啊,老太爺這話說白了,就是京城的那些個高門大戶的夫人,太太們,誰也不是吃素的,哪個府裡發生些什麼事情,沒幾日便傳得人盡皆知。別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窩粥。
蔣家的那顆老鼠屎之所以能順利的嫁入鄭家,那是因爲蔣家入京年頭尚淺。倘若鄭家知道那顆老鼠屎曾經的行徑,就算鄭亮長跪不起,那鄭祭酒只怕也是不會答應的。
晚上男人回府,欣瑤把姨母今日來府裡的事說於他聽,男人靜默許久,才叮囑欣瑤明日務必讓姨母在場,且離那杜天瑩遠一些,別又著了什麼道。
欣瑤雖嘴上嘲笑男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心裡卻暗暗記下了。夫妻兩個又說了些閒話,方纔睡去。
……
第二日,杜家的馬車早早的候在蕭府門口。欣瑤帶著微雲,淡月兩個上了馬車。
一個時辰後,欣瑤坐在杜大小姐院子的堂屋裡,靜靜喝茶。
微雲,淡月兩人見主人不僅不迎,反而連個面也沒露,心下便不大喜歡,相互打了個眼神後,打起十二分精神,護在欣瑤身後。
茶喝一半。只見那杜天瑩從裡屋扶著丫鬟出來。
欣瑤細細打量她一番,覺著臉色略有些蒼白外,沒什麼變化。
杜天瑩看著眼前一身淺黃色圓領繡淺綠纏枝蓮的明豔女子,心中微酸,怔怔的不說話。
杜天瑩不開口。欣瑤自然更不會說話,既然來了,她就有足夠的耐心等著杜大小姐開口。
半晌,杜天瑩朝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轉身去了院子。
杜天瑩幽幽朝外頭看了看道,把目光落在微雲,淡月兩人身上。
欣瑤靜坐了半天。心中的燥熱漸漸消散去,見狀遂擺擺手,示意兩人退出去。
微雲,淡月雖心有猶豫,卻不敢違了欣瑤的意思。
寬大的堂屋裡,瞬間只剩下兩人。一時到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
“表嫂坐了半天,一句話也不說,好大的定力!”杜天瑩神色冷淡如常,目光卻不住的往外頭打量!
欣瑤樂了。
大小姐你把我叫來,讓我等了半盞茶的時間不說。還怪我不說話,你這是要鬧哪出?倒打一耙也不是這麼倒打的啊!
只見她拿出錦帕,虛擦了擦嘴,笑道:“天瑩妹妹無須再看,姨母有客,我一個人來的。我正等著天瑩妹妹你說呢。”
片刻,丫鬟站在門口,朝杜天瑩點了點頭,把門從外頭掩上。
欣瑤心道,譜擺足了,好戲也差不多該開始了。
杜天瑩走到欣瑤跟前,眼前直直的盯著欣瑤頭上的步搖,冷笑道:“這支金累絲嵌紅寶石鸞點翠步搖,是表哥爲你選的吧,我記得他最喜女子戴這個樣式的頭飾。”
欣瑤恍然大悟,卻不動聲色的笑道:“他喜不喜歡的,我倒不知,不過我喜歡的,他一定喜歡!”
杜天瑩突然臉色煞白,彷彿有一把鈍刀子緩緩割在心上。
她轉過身背對著欣瑤,冷笑道:“表嫂的定力果然很好,醉成那樣了,還能把戲演得惟妙惟肖,真真讓人心生佩服。”
欣瑤輕嘆了一聲,笑道:“要說演戲,我哪比得上天瑩妹妹。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人亂了眼睛。戲臺上的戲子也不過如此。”
杜天瑩猛的回過頭,眼睛裡盡是憤怒:“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這麼快就怒了,欣瑤心下漸漸笑開。
她似頭痛的撫了撫腦袋,半晌才道:“你的這個問題,著實令人難以回答。你應該問我什麼時候留意你的。是從你讓悠琴打聽蕭府的事?還是深夜往你表哥書房去卻故意被下人撞見?其實都不是。天瑩妹妹,是你吃飯的樣子讓我開始留意你。”
“吃飯的樣子?”杜天瑩挑眉目。
“沒錯!天瑩妹妹。”欣瑤微微一笑。
“當一桌人面對美食落筷如雨時,天瑩妹妹仍斯條慢理,有節有止,讓我想起了東坡的一篇小文《別石塔》。妹妹號稱京城才女,又是在這樣的人家長大,想必這文應該是看過的吧。”
杜天瑩輕輕呤誦道:“石塔來別居士,居士雲:‘經過草草,恨不一見石塔。’塔起立雲:‘遮個是磚浮圖耶?’居士雲:‘有縫。’塔雲:‘無縫何以容世間螻蟻?’坡首肯之。”
“寶塔有縫,可容螻蟻攀爬,君子有縫,可讓小人鑽營。這世上就有一種人,做人做事密不透風,滴水不漏,卻也讓人感到可怕。天瑩妹妹,你說可對?”
欣瑤眨了眨眼睛,笑得一派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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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天瑩悽然一笑,身形微晃,半晌才道:“一個婢女生的庶出,哪來的資格肆意忘形。倘若我託生在嫡母肚子裡,又怎會時時處處小心翼翼看人臉色,汲汲營生。杜天薇不過是投了個好胎罷了,旁的哪一點比得上我!可你們一個個,誰不把她捧在手心裡,你們眼裡又何曾有過我?”
蔣欣瑤冷笑一聲,緩緩起身,直視眼前的女子。
“我們眼裡爲什麼要有你?”
“你……”
杜天瑩未料到蔣欣瑤反問出這樣一句話,一時語噎。
“姨母姓蕭,你生母姓賈,共侍一夫。你倒說說看,蕭家人眼裡爲什麼要有你?”
“爲什麼?因爲我是杜家的大小姐!”
“爲了這個,你就要把天薇一輩子都毀去?她是殺了你生母?毀了你容貌?還是逼得你走投無路?你與她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嗎?天瑩妹妹,世上稱心如意者少,委曲求全者多。若世人都如你這般一個不如意,就恨不得奪人清白,取人性命,置人死地,那閻王爺只怕忙得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了!”
杜天瑩久久不語,半晌才陰陰一笑:“表嫂真是好鋼口,顛過來,倒過去總有理說,妹妹我甘拜下風,也罷,成王敗寇,我認了。”
“天瑩妹妹,我說話行事,喜歡佔個理字。理在哪一處,我在哪一處!”蔣欣瑤冷冷的說還過去。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誰也沒有退縮半分。
杜天瑩神色微微一變,冷不丁的突然跪倒在地:“表嫂,今日妹妹請你來,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欣瑤嚇了一跳,這個風向變得太快。她穩了穩心緒,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笑道:“天瑩妹妹是名滿京城的才女,有什麼事能求到我這個內宅婦人之手,快別說笑了。”
杜天瑩並不理會,她從懷裡掏出一方疊好的繡帕,遞給欣瑤。
欣瑤接過繡帕,輕輕打開,裡面是一枚普通的玉佩,心下輕輕一嘆。
她笑道:“天瑩妹妹,這是何意?”
杜天瑩一臉的高深莫測,道:“這是表哥昔日送我的東西,我珍藏至今,今日還給表嫂,也算物歸原主。”
蔣欣瑤把玉佩託在手心,細細婆娑,許久,方纔艱難的扯了扯嘴角,道:“妹妹所求何事?”
杜天瑩沒有放過欣瑤臉上的神色變化,她謹慎道:“求表嫂在雙親面前,爲天瑩分說一二。天瑩生在京城,長在京城,不願遠嫁。”
蔣欣瑤搖了搖頭,嘆道:“玉瑩妹妹只怕是找錯了人,且不說我的話有沒有份量,就妹妹遠嫁這事,只怕姨夫,姨母也作不了主,是杜太傅,也就是你祖父下的令。”
“表嫂的話只在表哥跟前有份量就行,雙親對錶哥視同己出,表哥所求,雙親不會不應。求表嫂爲妹妹周旋一二。”
蔣欣瑤目光深深盯著那張清秀的臉,突然笑道:“我若不應呢?”
杜天瑩眼眶含淚,臉有戚色,痛楚的低嘆道:“若表嫂不肯爲妹妹周旋,妹妹除了一死,唯有把這玉佩交給父親大人,求父親爲女兒作主。”
蔣欣瑤心下生涼,到底是把底牌露出來了。說來說去,原是想進蕭家的門。
這個女子好生聰明,以一塊舊日蕭寒的玉佩,逼蕭寒爲她說情,若蕭寒允下,她便逃脫遠嫁的命運;反之,則要把這事捅到衆人眼前。
玉佩仍是男女定情之物,蕭寒認下了,她則可以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若蕭寒不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