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天,李先生終于來津州。頓時,簡文公府活了,連那園子里的梅花,顏色看起來都特別地嬌艷。
李家兄弟和李先生在紫煌院交流近三個小時,大概在賣力表現博父親歡心。午飯延后開桌,其他女童由家人接回自家府。
晚上,晚晴打扮得香噴噴的,白臉吊眉一點紅,滿頭珠翠,搖曳生姿,艷光四射。
蕭如月目瞪口呆,這就是古時化妝的神奇效果,愣是把個清秀小佳人變成上海灘十里洋場的夜女郎,好吧,其實和女鬼差不多。
晚晴準備抱小孩上床,哄她睡覺。小孩捏起鼻子,一臉嫌惡,難聞,不要姑姑抱。小孩不睡,晚晴覺得不能出門。她不得不去洗掉花了兩個時辰涂抹出來的厚重妝容,拿下貴重華麗的金釵翠簪,換了平常穿的素簡衣孺。
“囡囡,來。”晚晴半蹲下身,張開雙臂,準備抱孩子。
小孩嗅了嗅,乖乖地靠前讓侍女抱。晚晴把人放到床上,哼著小調,輕輕拍打。
“晚晴,”唐詩在外面叫喊,“收拾好沒?”
“就來。”晚晴剛要起身,小孩抓著她的衣服不放人,“姑姑一起睡,哪兒也不去。”
晚晴試著和小孩講道理,晚上她要去服侍李先生。蕭如月噘嘴道:“為什么只叫姑姑一個人?可以讓太太、嬤嬤服侍嘛,姑姑要陪囡囡。”
“晚晴!”唐詩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火氣,“太太在催了。”
“來了。”晚晴應聲,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回頭跟小孩勾手指打保證服侍好先生就回來陪她,蕭如月這才松手,晚晴又給小孩掖好被,叮嚀她不要踢被子,才下地。
在唐詩火冒三丈的催促聲中,晚晴隨意勾兌胭脂抹在唇上,抓了副玉耳環匆匆出門。外間立時響起唐詩驚天動地的叫聲,喝斥晚晴不打扮拿喬、勞她久等、若壞了太太的布置十個腦袋也不夠用。
晚晴一聲不吭,不一會兒,聲音漸漸沒了。蕭如月復習這天的功課,累了便睡。半睡半醒間,覺得身邊有動靜,她醒了。
“囡囡?”蕭如月合眼沒應聲,晚晴微微放松,她輕手輕腳合上門,走到屏風后脫衣洗澡,撥水的聲音很小。蕭如月打幾個哈欠,翻個身睡去。
二天,秦嬤嬤領著兩人,送來一份宮燕紅蓮羹。東西就這么點,晚晴行禮比往常更慎重。秦嬤嬤揮手,丫頭們退下。
秦嬤嬤親手把宮燕蓮子羹放到晚晴手上,無比親切,道:“這是太太格外賞的,趁熱吃了。”
“晴兒不懂。”
“傻丫頭,昨兒個的事你做得好,太太歡喜。”秦嬤嬤說了大白話,晚晴受獨寵不忘提醒李先生寵幸簡三太太,擱誰那兒都高興。
晚晴道這是應該的,她有今天是太太給的恩典。秦嬤嬤嗯了一聲,“我就跟太太說么,像晴丫頭這樣懂得感恩的,咱園子里不多。”
“都是嬤嬤教導有方。”晚晴推說已吃過早飯,把宮燕蓮子羹讓給秦嬤嬤養身子。
“老婆子不差小丫頭這點孝敬,”秦嬤嬤笑容可掬,“瞧瞧,你這苦孩子都瘦了,回頭讓廚房好好補補。”
晚晴又跪下道謝,秦嬤嬤這才起身,道:“好了,先這樣,老婆子還要去盯著那幫騷蹄子,一個勁想鉆先生的褲襠,不成體統。”晚晴再起身送秦嬤嬤,禮節周全。
秦嬤嬤這道佐料太噎人,蕭如月實在吃不下早飯,抱個大蘋果,自己邁著小步去上課。
剛到湖畔石板小路,忽見脾氣最沖的李明武在砸桌子,十來歲的少年橫眉倒豎,把沉重的木桌舉過頭頂,再往墻上扔。爆裂聲中,老夫子在李明章的安排下,倉惶離開。
李明文在踢桌子啊啊叫著抒發胸中郁氣,蘇貞秀早已珠淚漣漣,卻是不哭出聲的,和曲有容、公孫紅錦兩女在教室外,不接近暴力中心。
蕭如月奇怪,睜大眼睛去找四兄弟中最大那個。李明憲臉色陰沉,靠著雪白的墻,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勢。
李明章還在勸四弟,李明武吼道:“走都走了,還念個屁!”
只有一個人能夠引得這些少年們肝火大動,他們的老子走了。蕭如月猛地心揪起來:XX,這算什么意思?她擔心晚晴要挨打,原路跑回去。
院子里卻是不驚不動的,就是最難侍候的唐詩都沒找晚晴麻煩。
蕭如月放下半顆心,晚晴見小孩跑回來,問她緣故。小孩答道,四少爺把夫子趕走了。晚晴一愣,掩門跑出去問消息。就如蕭如月所猜,李先生大清早走的,連和兒子們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這一天,簡文公府里氣氛詭異,人人自危,就怕少爺們的怒火燒到自己頭上。
晚飯,犁花小院聚會照舊。蘇、曲、公孫仨女面上難掩憂色,簡三太太端坐首位,用繡帕掩了掩嘴角,語氣淺淡地回道:“京里出了點事,先生趕去處理。”
蘇貞秀立即接上:“不知情況如何,秀兒愿給舅舅捎個信。”
簡三太太扯動嘴皮,皮笑肉不笑:“沒什么大事,十九房那頭動了胎氣。”
“謝太太。”蘇、曲、公孫仨位少女立時起身告退,簡三太太也不刁難,淡看她們離座。餐廳里一下子靜了下來,簡三太太冷眉冷眼,抬手,唐詩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動作迅速地遞上女主人要的餐具。
簡三太太吃了三口,湯匙就不動。秦嬤嬤在旁插渾打科,讓公主放寬心懷,餓傷身子劃不來:“太太,您看這孩子,吃得歡呢。”
蕭如月繼續舀湯,簡三太太轉過眼,輕唾:“她能想什么,天塌下來也有咱們頂著,”看著看著,這位夫人臉上略微冒出一絲笑意,“小沒良心的,過來。”
晚晴在小孩耳旁輕聲說了,小孩邁著小步走過去。簡三太太和顏悅色,抱起小孩放在腿上,秦嬤嬤見機遞上碗勺,簡三太太神情更是柔和幾分,輕輕舀了喂孩子:“啊,張口。”
蕭如月沉默地吃著,心中卻是駭然:這位太太怕是動手了。不知用的什么手段,也不怕李先生查到她頭上。
喂了大半碗,簡三太太停下來,扯了腋下手絹給小孩擦嘴:“秀蘭小時候啊,就這么乖。”
“太太就是念舊。”秦嬤嬤在旁應著,探身上前把孩子抱下,遞回晚晴手中,同時打了個眼色給唐詩,讓她重新布置吃食給女主人。
“太太,大少爺來了。”
簡三太太收起過多的柔情,輕哼一聲:“沉不住氣。”
“大少爺正是要太太幫襯的年紀,先生不常說沒了太太,這家都不成家嘍。”秦嬤嬤的話總是那么動聽,簡三太太的毛撫順了,擺擺手,唐詩去接李明憲進屋,晚晴抱著小孩要出去,李明憲已經自己走進餐廳。
晚晴和小孩避無可避,便在墻角站了不動。
“憲兒給簡姨娘請安。”李明憲行了個禮。
簡三太太放下餐具,不贊成地說了句:“憲兒,不是姨娘要說,這內院該避嫌。”
李明憲露齒一笑:“憲兒得了件稀罕玩意兒要送簡姨娘,一時忘形。”
他打了個響指,兩個小廝抬著一張翡翠玉石做的小方桌走進來,貴氣端華,晶瑩剔透,下面有個暗格,放著兩個紙盒。
“這是?”簡三太太疑惑。
“老祖宗賞下的涼桌幾,”李明憲說得格外輕描淡寫,“給簡姨娘打打牌。”
簡三太太笑起來:“還是憲兒貼心。”她對秦嬤嬤說道,把它收到樓外小亭里,明兒個大家就曬太陽打牌。
李明憲見狀便斂身告退,干凈利落的氣度,似乎只是來給父親的繼室送張桌子。
“太太,大少爺不簡單呢。”秦嬤嬤摸著那張玉石桌,掂量那玩意兒價值連城,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得到,這消息才傳去不到半小時,這么快就送來寶貝,投誠還是投石問路?
“有出息就好。”簡三太太不動聲色,“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