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晚晴傷好些,蕭如月問她。晚晴沉默很久,才用小孩能聽得懂的話說:她是一顆小樹,長在野外,主人澆了水,卻忘記要把她移進園子裡,在外面就要經受風吹雨打。
蕭如月懂了,晚晴表現得太好,卻沒有得到男人的保護,犁花小院的怨婦們妒嫉她五天的長寵,毒打一頓便是得寵的代價。
平靜的日子看來到頭了,蕭如月心下有計較,總得幫晚晴過得這一關。若晚晴給唐詩那女人害了,下一個來照顧自己的丫環可不見得人人都如晚晴一般。
蕭如月想了想,十八個月大的小孩,應該能夠下地走路了吧?她扶著牀架、臉盆架、書架在屋子裡搖搖擺擺地練習走路,儘量讓小孩狀的自己看起來能夠自立,讓侍女安心養傷。
月晚晴很高興,又恐她摔跤,擔憂的樣子比她自己受傷更緊張。
練習近兩個月,蕭如月已能穩穩當當地走路,晚晴的傷也養好,行走如從前般婀娜,說話行事更顯小心,儘量避著簡三太太那院的僕婦們。唐詩等幾個大丫環的冷嘲熱諷少不了,有秦嬤嬤壓著,她們也不敢做得過分。
日子轉眼到十一月底,孟九白帶禮包來看望女兒。
照舊是其他重要人物都寒暄完了,才輪到小孩。孟九白只管把銀票塞入侍女手中,再塞了副白玉耳環讓人多費心。簡單交待完畢,孟九白就準備離開。
晚晴攔住他,牽著小孩的手,讓她走給孟九白看,並介紹男人的身份:“父親,這是囡囡的爹親?!?
蕭如月不動,歪著腦袋,小手緊緊抓著侍女的手,很大聲地反駁:“姑姑,他不是爹爹?!?
侍女臉色驚變,那也沒有孟九白又驚又怒的樣子好看。
晚晴一時也說不清箇中關係,她就問小孩爲什麼?小孩拿起腰間掛的玉牌、手上戴的銀鐲、脖子上圈的金環:“蘇小姐、曲小姐、公孫小姐大家都有送禮物,他沒有,他不是爹爹。”
“九爺,這些可都是別家院子的姑娘們賞的。”晚晴不好意思地解釋。
“多謝晚晴姑娘提點,今日不便,孟九下回必備厚禮?!泵暇虐谆氐妙H有深意,在他認爲,這不過是侍女教唆小孩向他要錢罷。
晚晴臉色大變,脣瓣微動,讓小孩坐到一旁,撫摸著小孩的頭髮,道:“九爺該是知道這後院的事,這孩子能不能安然,就看太太的意思?!?
“還請晚晴姑娘指點一二?!?
“重在用心?!?
孟九白麪有難色,晚晴也不道破,孟九白決斷很快,道:“捨不得眼前小利,就沒有日後大利。晚晴姑娘,請。”
晚晴半斂了眉,起身小心護著小孩走動,跟孟九白到和平路大商鋪裡給各屋挑足禮物。
結賬時,孟九白臉色發青。
蕭如月冷笑,孟九爺會知道這女兒有多難養。
孟九白離開津州,晚晴抱著孩子,馬不停蹄地趕回犁花小院。
禮物交給秦嬤嬤分發,自己向簡三太太彙報情況。她道:“九爺懂得孝順,爲這孩子好那是捨得下大本錢?!辈唤浺獾乜戳艘谎圬Q起耳朵尖的秦嬤嬤,晚晴微垂眼,輕聲道,“晴兒瞧他連貨款都提出來孝敬太太。”
“寒磣到要動用貨款?”簡三太太不屑,沒錢硬充有錢,真是丟人。
秦嬤嬤插嘴道:“太太,孟老爺子還沒放權呢,九爺能使的銀子大概就這些吧。”
簡三太太問晚晴孟九白還說了些什麼。晚晴搖頭,把孟九白那些要簡三太太到李先生前頭幫襯的話全都壓住。
“太太,老婆子多句嘴,”秦嬤嬤湊近了說,“總不能讓九爺真成破落戶,生意人利來得快,去也得快?!?
簡三太太嗯了一聲,讓秦嬤嬤給外面掌事的於叔傳個口信:“能幫襯的,就照顧些?!?
晚晴趕緊教小孩行禮謝恩,簡三太太眼眉不擡,揮揮手,讓她們退下。
消息傳出去,孟九白迅速趕到津州道謝,大運河兩岸的裝船費、人工費、卸貨費、付給當地幫派的保護費這一大筆款子全給省了,錢還算小,關鍵在京津這片地兒,日後逢人都會給他孟九白三分面子,要保物要銷貨的商家自然也願意把自家生意交給有門路有保障的孟九白。
“晚晴姑娘這是給孟九開了方便之門?!?
晚晴微笑,並不倨功,道:“聽說九爺是做海外生意的,京城沒有的稀罕玩意兒,手頭若是有,便送些來,太太高興了,九爺的好處自然多著?!?
“孟九謝過晚晴姑娘。”
“這些客套話就免了吧,往後的日子還長著?!?
孟九白小心地塞了些銀票給這個侍女,低聲道:“這是給晚晴姑娘的體己錢?!?
晚晴並不推辭,收在懷裡,抱小孩外出逛商鋪給後院的女人們買禮物。
車伕打一鞭,馬車轉彎,駛進和平路。街道開闊,行人如織,商鋪遍地開花,開放式的玻璃商櫃裡展覽有精美而奇異的舶來品,聽說來自海外。
女人烏絲盤旋,扣鮮花小帽,綢裙拽地,蜿蜒而行;男人頭髮高束,戴籠紗冠,硬挺長袍外罩外紗,絲履著地;捕快背大刀左右兩側十步一崗,蕭如月判斷,這兒應是津州最繁華治安最好的地段之一。
晚晴給小孩挑了毛絨玩具:“囡囡高不高興?”
蕭如月笑,她喜歡這個聰明的侍女。玩具就算了,晚晴要給她買東西一蓋推掉,小孩挑幾本小人書過過乾癮。晚晴微笑,撫著小孩的綢子布衣裳,自語道:“是了,該給囡囡攢些私房錢呢?!?
這娃咋地心腸這般好?習慣現代人的冷漠自私,簡三太太、秦嬤嬤、唐詩等人的狠毒她也能接受,蕭如月還真不習慣有人無條件地待自己好。
當即,晚晴僱轎子到津州衙門。
晚晴拿出簡文公府的令牌在官役前一揮,倨傲的官員立即變臉,很客氣地帶路,到文書管理處。裡頭三人,其中一位年長者站出來,道:“晚晴姑娘,令尹見禮?!?
晚晴福身,令史搬出丈長的書冊,挑出幾塊具有發展前景的地皮。晚晴選中京津西郊,定下十畝良田。簽名章時,令史問晚晴要小孩的名章。晚晴微愣,輕聲說小孩還沒取名。
“那用個信物也成。”
令史見晚晴面有難色,立即有人取來三盤金、銀、玉雕的動物花印,說是官家印牌,專給不識字者所設。印牌可分兩份,持有者若兩相合,即證明持者身份。
晚晴道好,在托盤上瞄兩眼,指著一條三爪蛇咬鳥的玉雕物說道:“就這對黃龍青雀?!?
她付十兩金買下最保險的玉牌,令史笑容可掬,以金針在小孩手上扎孔,將血滴塗在黃龍嘴上,青雀掉出,官家持龍,小孩持雀。
令史又引晚晴到長官處,在功曹的見證下,重新合印在地契在蓋章,忙活完畢,令史合上布冊:“晚晴姑娘慢走?!?
出衙府,晚晴把青雀玉牌放進小孩的荷包裡。蕭如月對收田租不感興趣,只是這年頭也不興做別的,過段時間再說?;馗?,當日無話。
蕭如月自顧自地學習過日子,轉眼到十二月,大雪連降數天。章華樓外,竟然無人遊戲。蕭如月後知後覺地發現少年們神色有變,失卻玩鬧和女生談情說愛的興頭。
蕭如月想了想,對了,男主人沒來。
照慣例,李先生應在月初的時候到,上午十點左右和兒子們打招呼,中午和大家吃個分手飯,把不合適者淘汰出局。
李先生遲了,簡文公府前院後院一時間,失卻生氣,沉寂下來。傍晚,蕭如月去犁花小院,簡三太太那張臉,陰沉得像是夏末雷雨天。
蘇、曲、公孫仨少女意思性地應個卯,匆匆離去。
晚晴被留下,簡三太太和藹可親地握著侍女的手,噓寒問暖,賞了大堆的補品和胭脂水粉、珠環玉翠。晚晴惶恐,跪在地上,不住口地說願爲太太肝腦塗地。
“我要你腦袋做什麼,”簡三太太雖是在笑,眼底如刀光劍影寒氣森森,“前兒個,先生怎麼說的?”
晚晴伏在地上,微微顫抖:“先生說,先生說奴婢這樣很好,先生喜歡?!?
“擡起頭來?!?
晚晴魏顫擡頭,滿眼驚懼,重複李先生在牀間說的話。簡三太太長長地嗯了一聲,從秦嬤嬤手中接過茶碗,放到嘴邊,半遮去臉上表情,她道:“先生來了,好好侍候?!?
“婢子明白?!?
秦嬤嬤把那些東西搬進小院子,另留兩個粗使僕婦,專給她擡木桶,方便晚晴洗漱。晚晴忐忑不安,好像整個公館的生計與希望全壓在她肩上,她不能承受。
望夫來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地慢,生生把人催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