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嶽二人奔出十數裡地,方始慢了下來。嶽中影回望來路,知道無人追蹤,便駐馬道:“南先生,現在先生已經脫離險境,嶽某就此告辭。”
南思昭一愣,道:“少俠意欲何往。”嶽中影四顧望望,只覺得天下雖大,但不知何處是自己容身之所,呆了半晌,方道:“世道雖亂,但嶽某一人,總可找到容身之處。”
南思昭道:“南某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嶽中影笑道:“先生請講。”南思昭道:“看破世情者,大多歷經世事坎坷,飽經風霜,多遭苦厄。少俠年紀輕輕,似乎不應當頹廢至此。”
嶽中影笑道:“先生說得是。不過,在下今年雖只二十四歲,但這二十四年中,卻經歷了兩朝六代君王。若加上各地稱王稱帝者,只怕不下二十人。各地混戰不休,百姓流離失所,世事糜爛至此,縱有濟世之志,卻難有用武之地呀。”南思昭嘆道:“是啊,身逢亂世,即難以經邦濟世,又不能同流合污,多少英雄豪傑只能逃離世外,空老泉下。”
嶽中影道:“嶽某先祖,亦嘗以忠貞自許。然朱氏篡唐,先祖區區書生,即不能效命疆場,以衛江山,又不能殺身成仁,以成忠烈,更不願奴顏事敵,屈身篡逆,無奈之下,只得遁形山林。可即便如此,最終還是不容於世,爲朱氏所殺。嶽某自曉事以來,唯一之志,便是苦練武功,經期有復仇之日。可是,等我武功練成,朱氏卻早已經被他人所殺,所謂親自復仇,也成了一句空話。現如今,我空負一身絕藝,卻知不當去何處啊。”
南思昭深有所觸,亦道:“是啊,南某何嘗不是。當年國破之日,南某受皇兄之命,忍辱偷生,期能江山興復。可是,這三十年來,所謂興復之望亦是越來越渺茫。而今,南詔內亂不斷,各方勢力皆以南某奇貨可居。南某便想置身於世外,卻也身不由已,不知何處纔是容身之地呀?”
兩人雖不同身世,然卻命運相近。嶽中影初救南思昭,只是隨意而爲,而兩人這樣相互傾訴,俱感同病相憐,不知不覺間親近了許多,也便漸將南思昭以兄長相待,言語之間便也不再拘束,他本欲獨自離去,這時卻多有不捨之意。南思昭亦是同樣心思,便道:“嶽兄弟,距此不遠,有座雲光寺,主持淨空方丈乃是我知交。既然咱們都無可去處,不如前去那裡盤桓幾日。向俊方纔吃了虧,只怕未必輕易放棄。”
嶽中影微一沉吟,便道:“好,佛門清靜地,當可滌淨心中塵埃。”南思昭笑道:“希望如此。”說著兩人拔轉馬頭,向去光寺馳去。
雲光寺算不得很大,只是依山而建,倒佔了個好地勢。寺周圍各地的達官貴人或者窮苦百姓,因爲各有所需,自然各有所求,竟都不約而同的來寺中進供上香,是以寺內香火旺盛。淨空方丈得道高僧,素來不理會這些俗物,只是每日在禪房內靜修佛法。此時突聽到南思昭來訪,便急放下佛經,出來相見。
嶽中影見那淨空方丈面容清矍,一縷長鬚隨風輕擺,若不是身著僧袍,倒更像是個讀書先生,心中暗道:“這位方丈倒果然和南大哥甚相彷彿,怪不得兩人交好”。
正想著,淨空已經迎了上來,笑呵呵的道:“剛聞南施主身陷囹圄,正爲施主安危擔憂,卻不料施主已經無恙,當真可喜可賀啊。”南思昭卻道:“大和尚不是已經修到無憂無怖之界了嗎,怎麼還能有憂慮之心啊?”淨空笑道:“佛祖尚且憂世之人多苦,何況貧僧呢。”說著便向裡請,自己在前帶路。
南思昭見四下香客甚多,便壓低了聲音,道:“大師,今日南某同這位嶽少俠可是越獄而出,在大師這裡暫避幾日,祈望大師護佑。”淨空聽了,並不回頭,向身後侍從的弟子道:“法印,你去爲兩位施主準備兩間清靜點的客房,要靠近後山,然後備些齋飯來。”那法印答應一聲,轉頭去了。
淨空此時方道:“以施主身世,斷難在俗世間長久安寧,老衲多次勸施主早離塵世,可施主終究執意不聽。”南思昭道:“南某早前也是一絲俗念未了,是以猶豫。大師不是說過,斷不了紅塵俗念,便證不了大道嗎?”
三人正自邊走邊說,只見一名弟子外面跑了進來,叫道:“稟方丈,劉知府來訪。”淨空便止了步,向南嶽二位笑道:“真是不巧,劉知府今日帶了家眷前來進香。老衲雖不理俗物,可也不得不前去支應一下。兩位且請稍事休息,老衲去雲便來。”南思昭忙道:“大師請便。”淨空便吩咐那弟子道:“法正,請兩位施主去客房休息。”那法正答應。淨空便告辭而去。
南嶽二人跟著法正來到客房。南思昭見法印已經端了齋飯來,便笑道:“這一日徒勞奔命,竟不覺得飢餓,這一見到飯菜,卻突然間便覺得狠飢腸飢腸轆轆了。”嶽中影笑道:“事有急緩嗎。若逃命之即尚想著今日還沒有吃飯,只怕這命也逃不了了。”南思昭哈哈大笑。
當下兩人用過了齋飯,南思昭便到隔壁房中休息。嶽中影便也各衣躺在竹塌上,閉目養神。這一日來,與人爭鬥,亦覺得乏困,不多時,便已經 進入夢鄉。
忽得耳邊一陣鐘聲敲響,嶽中影睜開眼來,卻見外面夕陽已斜,已是黃昏時分。
嶽中影翻身出門,來到南思昭門前,輕敲幾下,裡面並不人答應。嶽中影推門進去,只見屋內並無南思昭。便忙轉身出來,四下尋找。卻見寺內的諸僧人都慢慢走向前寺大殿中。嶽中影叫過一名弟子尋問,知道是淨空方丈在大殿講論佛法。嶽中影心道:“南大哥或許是聽方丈講論佛法去了吧。”心中想著,便隨同衆僧前來大殿中。
進得殿來,卻見殿內已經坐了近百名香客信衆,寺內衆僧環繞四周。淨空方丈端坐在正中一個鋪團上,正同衆人講論佛法。嶽中影四下尋找,只見遠遠一個角落裡,南思昭正仔細傾聽淨空說法,當即放下心來,尋個空隙,席地而坐。
只聽淨空道:“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所有惡業愚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銷滅,永不復起。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驕誑染,從前所有惡業驕誑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銷滅,永不復起。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嫉妒染,從前所有惡業嫉妒等罪,悉皆懺悔,原一時銷滅,永不復起。”
淨空念一句,近百名香客便跟著念一句。淨空話音雖不甚高,便唸誦之中,低沉柔和,充滿了悲憫之意。
嶽中影平素習武修文,與佛經並不甚讀,於佛經法旨自也無甚領悟,雖覺得淨空方丈佛法深湛,含有深意,但他既未有刻骨之事,便也無覺悟之緣,聽了半晌,了無意趣,見南思昭低眉沉思,不便打攪,便轉身出殿,向後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