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清沅這天出了門,一改頭幾天的暴躁和陰郁,神態一派輕松。
到了文昌閣,朝臣們還維持著頭幾日的緊繃。攝政王此次歸來,一改從前仁和的作風,殺伐決斷比從前更加果決殘忍。而且他極其寵幸罪臣宋顧謹,基本上那姓宋的交上來的名單,他是連核都不核,一律卡擦砍了了事。
今日看到顏清沅面上帶笑,眾人不由自主地卻都哆嗦了一下。
這簡直比閻王一笑還要嚇人……
頓時眾人心中紛紛有些臆測。
顏清沅坐下的時候,面色如常。
“昨日處斬的那一批,連坐暫免吧。”顏清沅淡道。
一句話,赦了數百人的性命。
眾人面面相覷。
顏清沅挑了挑眉,道:“聽不懂?”
朝臣們這才反應過來,低頭應諾,心中卻震驚不已。
朝會結束后宋顧謹匆匆進了宮,恰逢朝臣魚貫而出。通常這個時候,顏清沅會在文昌閣等他。他推開門進去,問果太監,說是那人在里間。
宋顧謹踏過長廊,便見顏清沅低頭雕著一塊黑檀木。
他愣了愣。
然后回過神來,有些惱怒地把手里的單子摔在他面前:“殿下,我幫您查案是為了肅清京城,是為了還大齊百姓一個安泰,是為了……”
他頓了頓,才又道:“并不是為了像現在這樣,弄得人心惶惶,戶戶不安!”
顏清沅頭也不抬,道:“宋先生,你是為了肅清京城,本王也是。可無奈本王手下精兵強將雖多,像樣的司法之臣卻沒有。您交上來的單子,若是一一去核,那需要一支最能干專業的隊伍。若是有人肯領這個頭,自然是好。可是宋先生您又不愿出仕,平民之身,如何統帥本王旗下的司法之臣?”
顏清沅笑道:“本王也是在給宋先生省事啊。”
宋顧謹跟他合作已久,深知此人的城府和秉性,此時眼前就是一個套,等著自己鉆!
他咬了咬牙,視線落在他手上的黑檀木上。
顏清沅無所謂似的笑了笑,道:“跟本王鬧呢。說是本王殺了太多人,又丟了她的簪子。”
宋顧謹:“……”
他說得實在太自然了,宋顧謹都愣了愣。
顏清沅道:“怎么呢,宋先生?”
宋顧謹內心天人交戰,半晌才道:“我需要考慮一下。”
不管怎么說,顏清沅殺了他全家……
罪臣之身,宋顧謹實在是無心朝政,只想將自己放逐四海。
就算是為了……也不能。
顏清沅聽了,意味深長地道:“那先生便好好考慮,在先生考慮的時候,就照我的法子辦事了。”
宋顧謹微僵。
他轉身走到門口,卻始終跨不出那道門。
顏清沅低頭繼續雕自己的木頭。
宋顧謹的右手輕輕撫了撫胳膊上的位置,在那里面,貼著肉,系著一條已經陳舊的紫色系帶。
半晌,他又回過頭,道:“我答應你就是了。”
顏清沅這才抬起頭,露出了笑容:“有勞宋先生了。”
獵物終于入了套。
顏清沅倒也不掩飾,直接讓人把圣旨拿了出來。
這一看便是早就準備好的。顏清沅很自然地道:“大理寺卿的位置,一直給你留著。你用順手了的左頌耽,我給你放回到昭獄。”
宋顧謹接了圣旨,苦笑。
等他出了這個門,聽說顏清沅早早在朝會上就下了令,頓時愈發覺得自己是進了套。
想了想,吩咐身邊的隨從去一趟尚儀公主府。
到了中午,宋顧謹就堂而皇之地進了公主府,說是去看小瑜,其實是去蹭飯。
寧昭昭聽說他要過來,倒是很高興,抱著小瑜準備好了東坡肉招呼他。
宋顧謹埋頭吃飯,像餓了幾輩子的人一樣,直到三大碗白米飯就著東坡肉下了肚,才舒服些。
“聽說先生接下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是大齊之幸啊。”寧昭昭道。
她說的是實話。這陣子顏清沅統一折殺的政策讓她很不安。
“嗯。”宋顧謹沒精打彩地道。
過了一會兒又伸出手。
寧昭昭把孩子給了他。
小瑜高興地不行,去親他的臉。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他臉上的胡子渣扎人,小嘴嘟著,很不高興的樣子。
宋顧謹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尋思著這些日子忙得天昏地暗的,回去該把胡子好好刮了。
寧昭昭還在高興地嘮叨著什么,宋顧謹把孩子還給她,悶不吭聲又走了。
寧昭昭:“……”
過了一會兒倒是琢磨出味兒來了。宋顧謹是孤臣,不適合出仕,又最適合出仕。一旦為官,還掌大齊司法,官位很高,位置卻很微妙。終其一生只能被帝王死死拿捏在手里。
他心里大約不愿意吧。
最近他都被顏清沅使喚得團團轉,更何況是正式出仕?
想了想又覺得他挺可憐的。
寧昭昭囑咐了碧芹:“……前陣子你家王爺剛調過來的那個水心,好像是個通文墨的。你去囑咐她,讓她跟了宋先生去吧。沒個像樣的侍女在一邊照顧著也不行。”
碧芹愣了愣,道:“是。”
傍晚顏清沅回來,自然聽說了宋顧謹跑來悶不吭聲蹭了一頓飯的事。又聽說寧昭昭把侍女送過去給他,頓時哭笑不得。
回到房里,寧昭昭一邊給二寶換尿片,一邊還道:“宋先生現在孤身一人,未免可憐了些。不過在京城安定下來了,倒是可以娶個媳婦什么的。總有人照顧他的生活……幾日不見的功夫,就瞧著他又瘦了一圈。”
顏清沅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很關心他。”
“自然……”她抬頭看了看某人的臉色,才道,“人家以前對我也挺好的。”
“現在對你也不錯啊。若不是看你的面子,只怕他也沒那么容易留下來。”顏清沅有些陰陽怪氣地道。
棒槌惱了,道:“不是你處心積慮要留人的?看不得人家,非要說些有的沒的,你怎么不干脆放了手,讓人家逍遙四海?”
顏清沅臉微沉:“心疼了?”
“你有毛病。”棒槌氣呼呼地轉了個身。
顏清沅上前從背后摟著她,悶悶地道;“棒槌,你不覺得我是個公私分明大度的人?”
寧昭昭掙了一下沒掙脫,冷笑道;“是啊,真大度。可是人家于公于私也沒什么對不起你的吧,還救了你老婆孩子得命呢。”
顏清沅本想等她夸他的,沒等到,反而等來這么一句冷嘲熱諷,頓時憤憤,照著那晶瑩剔透的小耳垂就咬了一口。
“嗷!”
結果被罵了半天頭都抬都抬不起來,顏清沅蔫蔫地道:“你沒有良心。”
“我怎么沒有良心了?!”
顏清沅有些落寞地道:“我為你守身如玉,眼睛都不往旁的女人身上落。朝中多少人想給我塞人,我寧愿讓人笑話也都擋了回去。你呢?明知道我……心眼比常人小些,你就不能和那些人斷了來往?就算不能……你還要罵我,給我講破道理。弄得我好像個拈酸吃醋的婦人似的。”
寧昭昭:“……”
顏清沅十分幽怨地道:“我不喜歡你了,棒槌,你太壞了!”
棒槌湊過去,道:“阿沅,別生氣。”
“哼。”
寧昭昭訕訕地道;“我以后不跟你講那些破道理了好不好?”
顏清沅好像真有點受傷了,把腦袋靠在她懷里喃喃道:“憑什么啊,我老掛著心的。你就安安心心的。”
寧昭昭嘟囔道:“因為你總是捕風捉影啊。”
“你看你又跟我講破道理了!”
棒槌就閉嘴了。
顏清沅越想越生氣,轉了身一把把她撈過來,按在懷里剛要親下去。
結果還在榻上蹬手蹬腿的二寶突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像在提醒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自己的存在。
寧昭昭回過神,連忙推開顏清沅,走過去把孩子抱了起來,哄了哄,送出去給奶娘。
回來再面對顏清沅,就有點臉紅。
顏清沅不咸不淡地道:“你要餓死我?”
寧昭昭嘆了一聲,吩咐人去備飯。
反正橫豎顏清沅就是不滿意就對了!
想到他素來老實,寧昭昭也就忍氣吞聲。
只是過了那天再也不敢跟他叨叨宋顧謹的事兒了。
自家這頭餓狼也喂不飽了,她實在是沒心思管別人了!
那天晚上顏清遠吃飽喝足,按著寧昭昭足足折騰了三四次。
從前他哪敢這么囂張啊!
但是棒槌也只能咬牙忍了!
等終于消停了能睡下,寧昭昭已經累得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
顏清沅心滿意足,撫摸著她滑膩地身子,還有些食髓知味地吻著她的鬢角和臉頰,間或咬咬她的耳朵……
棒槌輕聲道:“我聽說你取消了連坐,何不把此類刑法徹底廢除?”
“好啊。”顏清沅聲音輕快地道。
寧昭昭:“……”
顏清沅心情很好地繼續親她的耳朵。
寧昭昭難耐地輕輕哼了一聲,撐開眼皮翻了個身,道:“真的?”
“真的啊。”
顏清沅順勢翻了個身覆在她身上,笑道:“不是你抱怨的,求我點兒事都難?現在我二話不說答應了,你又怎么了?”
寧昭昭覺得今天的顏大黑絕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被門夾了腦袋。
顏清沅好像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樂呵呵地低頭親她的臉。
棒槌實在撐不住,睡著了。
然而這病犯起來還不算完。
第二天棒槌睡到自然醒,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動了動身子想起來。
結果發現自己背上貼著個大黑!!
他竟然沒有去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