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遭了賊不成?我的首飾呢?”
寵冠京城的太子妃其實是個不愛梳妝的,除了要出門才隆重一些,平時都是最簡單的幾套簪子把頭髮束好。有時候便只能瞧見她青絲如墨如雲(yún),幾乎瞧不見她頭上的首飾。
因此她平時常用的妝奩其實是零散的一些對簪之類的東西,瞧著沒什麼起眼,卻是顏清沅一件一件給她填上去的。餘下的一套一套整齊頭面是用小盒子裝了收好的。
今天她難道有了些興致,想打開妝奩親自挑一兩件簪子。
結(jié)果那些零散的羊脂玉,紅翡翠,珍珠對簪什麼的,統(tǒng)統(tǒng)都不見了!
這一盒子狗啃過似的木頭是什麼鬼?!
寧昭昭呆滯了半晌,突然響起這幾天大黑手上好像有個小小的刀口,心中突然一動。
她伸手進去撥了撥,在底下找到幾支還算能看的,然後又撥到兩支還算精緻的。
棒槌撫摸著那黑檀木的紋路,嘆了一聲,也沒讓墨珠動手,自己用那兩個簪子打算束起如絹一般的長髮。
只可惜太子殿下手藝不精,這麼一大盒子裡只有兩支勉強能看。棒槌的青絲濃密,就這麼兩根簪子委實是簪不住。
無奈之下只好束了半把長髮,剩下半把垂在身後。
素是真素,美是真美。
棒槌挑挑揀揀,選了一件最素的衣裙來穿上,對著鏡子照了照,倒是笑了笑。
天氣冷,她也就帶著兩個孩子在屋裡沒出去。
聽說宋顧謹來求見,她有些欣喜,放下書本,帶著小瑜去了前廳。
宋顧謹來她這裡純粹就是爲(wèi)了公事,甚至在客廳等她的時候,還愁眉不展,琢磨著手頭棘手的案子。
可是一回頭看到帶著兒子的棒槌,他突然就愣住了,所有的心事彷彿像外間的飛雪,入了這溫暖的屋子之後,便消融無聲。
她穿得素,簡直看不出來是身份尊貴的王妃。
俗話都說,要想俏,一身孝。
她面上原就有些稚氣,做了母親也沒減少一些,如今白衣素妝,更顯得生嫩可人。
小瑜簡直就不像是她生的。
宋顧謹一時之間有些恍神,腦海中電光火石那般閃過很多事情,如同千軍萬馬踏過原本已經(jīng)麻木不仁的人生,濺起硝煙陣陣,久久不能平息。
那年她未嫁。
那年她笑靨如花。
那年,他一念之差。
“先生?”她小心翼翼地道,看出宋顧謹變幻莫測的臉色。
宋顧謹猛地回過神,望著眼前這稚嫩彷彿不諳世事的人兒,苦笑了一聲,啞聲道:“殿下。”
寧昭昭俯身把小瑜抱了起來,笑道:“小瑜,叫宋叔叔。”
“宋叔叔。”小瑜見著宋顧謹自是極高興的。
宋顧謹從她手裡接過孩子,把臉在孩子嫩嫩的臉頰上貼了貼,閉上了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寧昭昭已經(jīng)坐下了,讓人送茶,一邊囑咐侍女,道:“天色尚早,外間天氣冷,送一杯薑茶上來給先生暖暖身子,放一顆紅棗,去了仁。”
“是。”
宋顧謹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
她似乎完全沒把他當(dāng)成外人,相處總是非常自然,一國儲妃出來見臣子卻總是居家的打扮。也總是不動聲色地去關(guān)心他。大約是可憐他如今一人在京城吧。
他刻意忽略了她頭上的簪子,才道:“殿下,臣是爲(wèi)牢中沈廷玉的事情而來。”
“嗯?他怎麼樣了?”寧昭昭漫漫道。
“在昭獄裡呆得挺舒服,還有貴女絡(luò)繹不絕地來看他。”
寧昭昭頓時啼笑皆非。
“昨晚顏府的方氏來過昭獄,根據(jù)她的交代,這沈廷玉恐怕並不是羅山一脈的核心子孫。而下官也查過,當(dāng)年小皇子去了羅山是改了陰姓,沈姓是追溯到陰氏的其中一個庶女所嫁的夫君的姓氏。”
寧昭昭愣了愣,道:“方緋……去了昭獄?”
“是,似乎是來等攝政王的。不過後來攝政王指了她來我這裡,交代了一些沈廷玉蝸居顏府的瑣事。”
宋顧謹頓了頓,才道:“殿下,我此番是來請你找個名義,讓方緋名正言順地從敬侯爵府出來。”
寧昭昭強壓下心頭那一陣不適,才道:“爲(wèi)何?”
“眼下顏府被圈禁,老族長似乎認爲(wèi)方緋和太子殿下有私情。若是可以加以利用這一層關(guān)係,便能讓老族長將方緋視爲(wèi)救命稻草。”
他又低低說了幾句。
大致的意思是,沈廷玉在顏府,也還是那副浪蕩本色,上下貴女都是要勾搭一番的。
當(dāng)初顏府便有在自家院子裡挑選女人送到攝政王身邊的念頭,沈廷玉甚至還開堂授課,教那羣貴女怎麼勾搭攝政王。
其中又是和方緋走得最近。
雖然是紙上談兵,但是這些女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個個都越說越興奮,一天到晚就圍著沈廷玉嘰嘰喳喳。
據(jù)方緋所說,她心中對那沈廷玉的話是不屑一顧的,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我連夜查了卷宗,查出她原是罪臣之女,方家在京城卻還有一門遠親,是戶部侍郎方佑澤。以我的打算,是想讓方夫人先把方緋保出來,所以希望您安排一下。”
寧昭昭若有所思,道:“安排這個倒是沒什麼難的。只是戶部人微言輕,怎麼能讓顏家寄予厚望?”
“那就看方緋的本事了。”宋顧謹?shù)馈?
寧昭昭掙扎了半晌,纔有些不情願地道:“難道……還要太子殿下陪著她做戲?”
那個竭力壓抑的醋勁讓宋顧謹不禁莞爾。
心中有些微妙地動了動,過了一會兒卻又有些苦澀。
半晌,他開玩笑似的道:“不知道殿下以爲(wèi),我這頗得聖眷的孤臣,比太子殿下如何?”
寧昭昭愣了愣,然後才反應(yīng)過來,道:“你,你是想……”
宋顧謹是打算自己上陣了?
棒槌的臉色實在說不上好看。
她自家的夫君,她自然捨不得。可宋顧謹……配方緋那個小賤人,也覺得像是好白菜被豬給拱了一般。
寧昭昭訥訥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宋顧謹?shù)皖^抱著小瑜玩了玩,才道:“殿下不必擔(dān)心,我有分寸,不會讓她佔了便宜。”
寧昭昭:“……就是覺得有些委屈了先生。”
宋顧謹心下一片柔軟。
雖然明知道她並不是那個意思,大約只是可憐心疼他罷了。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非常敬重他,知道他是個剛極易折之人,如今要做這種事情,她是覺得損了他的傲骨?
覺得好笑又有些無奈。
宋顧謹?shù)溃骸安晃H羰堑钕履芰舫汲灶D飯,臣也就覺得值了。”
寧昭昭嘟囔道:“水心都給了先生,應(yīng)該是把先生照顧得好好的纔對。先生怎麼還是這副一天到晚吃不上一頓好飯菜的樣子?我又何時短缺了先生不成?”
說著便吩咐人準備午飯。
她哪裡會知道,她送過去的那個水心,到了宋府,做的是管家的活計,上上下一把手,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權(quán)力很大,卻並不近宋顧謹?shù)纳怼6瞬璧顾活惖幕钣嫞紱]有做過。
宋顧謹長期泡在大理寺,也是不帶水心的。依然有一頓沒一頓的。
他原就有些胃病,這麼一糟蹋就更厲害了。
此時也差不多是飯點了,寧昭昭親自去了廚房。
平日裡忙得跟什麼似的宋顧謹,此時卻專心致志地陪著孩子在書房裡玩棋子玩了個把時辰。
終於在王府蹭了一頓飯,宋顧謹走了。
寧昭昭回到自己屋裡,才聽說是顏清沅回來了,因爲(wèi)徹夜未眠,勉強吃了點東西,已經(jīng)帶著二公子睡下了。
她琢磨著這醋缸子是不是聽說了她在招呼客人,所以負氣睡下了。
顛顛兒地跑回去,卻看見顏清沅側(cè)著身子躺著陪二寶玩。
二寶現(xiàn)在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翻身。他翻個身,他爹就把他撥回來,於是二寶樂得咯咯直笑。
顏清沅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撥弄著兒子,雖然面無表情的,神色間卻是難得的溫柔。
擡頭看見棒槌,見她那身打扮,不知爲(wèi)何心下的鬱結(jié)就去了些。
他低聲道:“你過來。”
寧昭昭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低頭看兒子,道:“你吃過了沒有?”
顏清沅哼了一聲,道:“你還關(guān)心我吃過了沒有?我還以爲(wèi)你是多有國母風(fēng)範(fàn),專門關(guān)心那些沒媳婦的孤家寡人,偏偏不管我罷了。”
“我什麼時候不管你了?”寧昭昭著惱,道,“是你自己回來悄無聲息的。”
顏清沅還想頂嘴來著。
寧昭昭冷不丁地道:“再說你還缺我這兒一頓飯?昨晚在大理寺呆了一晚上吧,方氏這般溫柔能幹,也沒照顧到你那總是叫餓的肚皮?”
顏清沅呆了呆,然後惱羞成怒,道:“大男人怎的跟娘們兒似的碎嘴!”
棒槌俯身溫柔地把兒子抱了起來送出去,關(guān)上門回過頭看著榻上那個年紀挺大的頑童。
顏清沅愣愣的。
“一晚上沒睡,就瞇一會兒吧。睡兩刻,我待會兒叫你。”她脫了外袍拉開被子躺了進去,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