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冰涼的空氣吸進鼻腔,立刻被腥辣血氣重新鍛熔至仿佛煉鋼高爐里冒出的蒸汽,兩道鼻血漫過唇須,流淌到雪地。西蒙手中仍舊牢牢攥住槍柄,抬手就是沖著M1艙蓋開了一槍。
“乒!”干脆暴烈的槍響,艙蓋彈出一線火花。西蒙單膝跪地,右手扒開了約束服,歇斯底里狂笑起來:“你記不記得,你幾天前發了新的防彈衣,結果現在救了要殺你的人。”約束服下赫然是一件墨色防彈衣,這種IIA級的軟質防彈衣完全不足以抵擋7.62全威力步槍的近距離直射,但是耐受住手槍彈還是綽綽有余的。
“你的手下,都死了!”西蒙一骨碌爬起身,拇指按下擊錘,朝軟趴趴耷拉在駕駛艙蓋邊的埃森斯腦袋開了一槍,埃森斯整顆頭顱熟透南瓜般爆開,卻又被坦克防撞帽詭異地攔住。“十二個人,你還有多少個?就剩你一個了!”西蒙一步一瘸地拖著腳往M1走去。埃森斯的蝎式沖鋒槍推得他打歪了火箭彈。槍火騎士的左輪命中了喬納森,西蒙目睹著喬納森胸膛中彈頹然倒下。
兩敗俱傷。
M1那邊沉默不語。
M1修長的炮管斜斜指向天空,炮口仍有一絲余溫,西蒙爬上了坦克前部,被子彈撞擊得護板凸出的防彈衣同樣結結實實地重創了西蒙,更別說幾發打歪了的彈頭飄到了西蒙小臂,他垂著左手,撕裂開的衣袖里露出令人見之恐懼的毒素紫線,心臟快速泵動著血液,每一次心跳,那些紫線就亮色一分。
西蒙不得不短暫喘氣了幾口氣,挺直了腰,解下手雷塞進了炮膛里,他指望著手雷能順著炮閂滾落進去炸死茍延殘喘的槍火騎士,然而他只聽見了一聲悶響,152MM冷鍛炮管表面未有任何異動,炮閂自動落下了。
“你不是……特別喜歡在我站崗的時候玩女人的么?不是笑得很大聲,很粗狂么?怎么這會兒安靜的很吶?大概是不甘心被一個臭看門的給宰了吧。”西蒙靠到炮塔艙蓋邊,但他死也打不開蓋子。“你不是一頭肌肉暴熊么?怎么!一身肉一身拔來的牙齒都拿去對付手無寸鐵的女人了?那些女學生了?有本事出來,咱們好好打一場啊!”被彈頭撞折的肋骨并沒有帶來劇痛,而是帶來越發深沉的困意,他知道,他也快到極限了。
駕駛員艙蓋輕響一聲,拳風往后腦勺襲來,西蒙下意識地一躲,焦黑的拳頭砸到了炮塔外。“叮”的一聲暴響,又是一只手扼住了西蒙脖頸。“我就在這兒,看門的,真是意料不到,你會是鋼鐵軍的人。”槍火騎士一整張臉都被破甲彈的高溫射流毀了,倒是沒看見多少黑的,盡皆燙出了皚皚白骨,兩顆大的瘆人的眼珠子掛在骷髏面上。槍火騎士披覆著的彈殼盔甲大片大片地熔煉到一塊。
“唔……”西蒙拼命地想掰開槍火騎士那雙大手,但他如何勝得過一個晚期輻射病,肌肉病態暴增的大漢?另一只握著左輪的手直接“咔嚓”一聲,被槍火騎士摁脫了臼。
“鋼鐵軍能把人安插到黑旗軍里,林德曼,我看著他親手殺了三個鋼鐵軍校官,沒想到我還是看走眼了,你砍了議長的腦袋當投名狀,你才是真正的他嗎的十字軍,然而,我還是活到最后了。”槍火騎士奪過了大蟒。“我要拔了你的牙齒……”話音才落,騎士瞬間撲到西蒙身上。“乒!”大蟒槍響,一顆顯而易見的跳彈竄上天空。
“嗚啊!!!!”胸膛遍布血窟窿,堅硬如此?連子彈都沒能穿過他的胸骨?喬納森拎起槍火騎士后衣領,狠狠砸在炮塔,一下兩下三下。“鐺!”槍火騎士硬生生地手肘抗住了摔砸。“蓬!”喬納森頓時反手一記肘擊,撞在槍火騎士后心。一口鮮血吐出。
這樣的擊打想制服槍火騎士仍是不夠,騎士屈腳一踢,踢倒了喬納森,剎那間手腕一翻,抓起大蟒左輪回手砸裂了喬納森眼眶。“賤民!你怎敢!”槍火騎士抓住左輪,咆哮道。
“乒!”臉龐嗆的通紅,西蒙橫抱住槍火騎士腰肋,死命一扯,又是一發空槍,兩人滾落到雪地上,廝打啃咬著,拳頭、指甲、牙齒,無所不用其極,你打我一拳,我咬你一塊肉,人類進化了這么久,依舊沒能脫開幾十萬年的本性。
“啊!!!!”騎士勒住了西蒙脖子,結果西蒙低頭一咬,活生生地咬下一嘴血肉。“呃嗚嗚嗚……”西蒙盡力彎著腿,想夠到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反而是被槍火騎士給拔了出來。“刷!”西蒙袖子那天沒藏過一把鷹爪刀?匕首跌落,鷹爪刀卡進了手臂骨縫里。
西蒙瘋狂地扎著刀,就在他快要被勒到窒息時,槍火騎士終究忍不住松開了手,西蒙旋即一低頭竄了出去,捂著喉嚨悶頭倒在雪堆里咳嗽著,一邊轉過身來,方才激烈廝打時,不知何時,左輪被踢到了西蒙的腳下。
“這是我的槍……”西蒙彎腰拾起了左輪,直直對準了搏斗中牢牢占據上風的槍火騎士,一顆馬格南,眾生平等。
“咔噠。”擊錘落下,左輪空轉,無彈。
“這是我的命。”槍火騎士說道,他轉頭就跑,跑向茫茫雪原。
“你還有一個瀕死的隊友!你追上來殺了我,你的朋友們也都得死!”槍火騎士甩開那件著名彈殼甲胄,一瘸一拐地喊著。
“是啊是啊!”西蒙看著奄奄一息的喬納森。“去追他!去追他!我堅持的住!去追他!”喬納森背靠著M1,催促著。
“是啊是啊!”西蒙高聲叫著,他吐出一顆打松掉的牙,他也轉頭就跑。“我還有一輛坦克,我還有一輛坦克!”
西蒙爬進M60駕駛員艙,推開了仍然昏死過去的拉米雷斯。“我還有一輛坦克……”西蒙念叨著,踩滿油門。“嗡吼吼吼!”M60發出垂死老狗般的嘶鳴聲。“fuck it!”無論西蒙如何操作,M60就是不肯點火發動,先前的進氣口噴油已經讓發動機承受不住了,這會兒松懈下來又如何能打著?
“呃啊啊啊!”許是氣急攻心又是傷痛滿身,西蒙的手臂毒素紫線這時要成那根壓死駱駝的稻草,神經痙攣著,西蒙仰頭緊盯著冷硬的金屬板。“活的人應該是我,這才是我的命。”
西蒙重新爬出M60,。越過M1坦克殘骸。“堅持住,哥們!我殺了他就回來接你!”西蒙越過蹣跚爬動的喬納森,西蒙把醫療包丟給了喬納森。“打針打針!”
急救針的凝血劑迫進血管中,更猛烈的疼痛壓過了疼痛,雪幕如麻,槍火騎士的身影在雪原中只剩下一顆黑點。“嘿!你個狗 娘養的!”西蒙疼地狂喊了一嗓子,腎上腺素一通分泌,西蒙頓時健步如飛,一下就趕到了槍火騎士后頭十來米遠的位置,但是,他再也趕不進一步了。
槍火騎士連頭都沒回一下,沉默堅定地拖著腿走,血跡鮮明地指出了軌跡,西蒙無力地耷拉下頭顱,盯著血跡看,兩人就是這么走著,走著。
“你想念我嗎?”灰雪上淡淡浮起了阿多菲娜,笑靨如花,熱烈的紅發,亮色的蛇瞳,“又或者是在等待我?”
“假如有一天我突然不見了,你會不會很想我?”某天,阿多菲娜照例打發了西蒙去E區買一份簡餐給她,西蒙坐在沙發椅上,俯身看著阿多菲娜捧著碗吸溜著面條,紅發女孩端起那只比她臉還大的木碗,吃掉了最后一根通心粉,突然憂愁地發問道。
“取決于……你吃飯的速度?”西蒙答非所問道。“你這是什么鬼話?”阿多菲娜丟過來一只靠枕,雖然他們倆明知道在M區有更好的公寓,但就如每一對處在熱戀中情侶,他們更喜歡F區集裝箱壘成的疊樓區,聽著樓下吵吵鬧鬧的夫妻,一塊睡到大中午,何況他們倆如今的任務就是整備,去舊城區必須要采買很多物資。
“你吃得慢點就是不折不扣的淑女,吃的那么快……你原本可以更優雅一點的。”
“意思就是你想去出軌一個白天鵝嘍?咋的,你想靠著一點戰前破情詩勾搭到那些二十年義務教育的格子裙?可做夢吧你?”
“人嘛,有點追求也不是壞事,當年我在俄國人的土地上,見多了生孩子前美的驚天動地的姑娘,生了孩子成扛木頭大媽的姑娘。”
“……我覺得你活該被凍個六十年。”
紅發似一道焰火,燒遍了雪原,每一個嬉笑的最后,都會化作兩個人臨睡前百無聊賴地聽廣播。“接下來是音樂放送,祝大家晚安,萬歲!弗蘭茨!”
“雪絨花,雪絨花。每天清晨迎接我,小而白,潔又美,總是很高興遇見我。”
風雪漫過西蒙的眉目,雪原下的阿多菲娜似乎輕啟朱唇,輕輕哼唱著那一夜里令人記憶猶新的曲子。而的確是有雪絨花融于肩上,追逐著下一朵雪絨花。
“如雪似的花朵深情開放,愿你永葆鮮艷芬芳。”
積雪覆足,西蒙漠然地抬起頭,似遠似近,似乎寒冷已經凍住了他的思維,槍火騎士好像是在十步外,好像又在百步千步外。
留聲機的黑膠唱片旋到了盡頭,戛然而止。
“雪絨花,雪絨花,請你永遠祝福我的祖國……”
漫漫雪原,兩顆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