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達倫悄無聲息地一挪軀體,靈蛇般滾落進廢棄汽車旁的犁地溝中,從這兒,她能完全確保處在西蒙的射擊死角里,縱使他真的熟練掌握了靈能攝物也不可能達到偏移子彈軌跡的本事。
倘若他達到?米達倫頃刻間肅清了腦海,就算是九首中的邊緣者也才堪堪意念強悍到偏移步槍彈罷了,那是邊緣者梅內德斯身為第三代海德拉經年累月來積淀出的實力,即便紫血者真有天眷,也絕非能一朝一夕跨過如此鴻溝!
可她為什么要退后?她雖是興奮到心靈發顫,但本能卻先行做出決定,她要拖延時間,拖到手下們處理掉裝甲步兵,繼而支援她,對西蒙包成天羅地網,畢其功于一役。她絕不承認是自己沒有必勝把握。
“你怎么找到我的?海耶斯?”米達倫叫道,淡淡的心靈通訊波籠罩著周遭數米范圍。
沉默,圓月下狂舞著夜魔,狩獵時刻已然開始,白晝間兇猛一時的野狗麋鹿們則左沖右突地試圖搶出一條活路,然而在天際上無所不在的圍追堵截里,可謂是舉目皆是絕境,唯獨那些不貪圖幾分吃食的膽怯者提前躲進了巢穴,默然觀看著日日夜夜間永不停歇的情景。
“你是想要我的腦袋還是想要你的奴仆們的腦袋?”米達倫一撥解脫榫,察看過手槍彈匣尚余幾發子彈,雙排雙進的大容量5.7mm尖頭彈正因為其穿甲性能良好又火力持續性高,握把適中容易為大多數人使用的幾個特性,成為當今精銳部隊的象征之一。她一邊叫喊著,一邊嘗試著發出心靈序波,一如所料,西蒙還是當日光靠血氣之勇一路殺回總部的孤身游騎,只是他更懂得如何利用起所有的資源。
米達倫聯系不上散開了的海德拉們,她很清楚實力懸殊的己我方,弱的一方蟄伏在高處,等待著她的疏漏,而她仿佛安然若在地趴在舊雨淤泥旁,和諧得跟大劇院里分立東西角座位,共同聆聽音樂劇的故友一樣。
“他們是我的同伴,不是我的奴隸。”高樓間終于傳回了西蒙的話,米達倫敏銳捕捉到紫血氣息的擴散。這種獨有的海德拉氣息在總部中很著名,前幾位紫血者所留下的遺澤并非多么秘而不宣,至少他們貢獻出了王不在位時需要的海德拉之血。若是按照史官的血統理論而言,米達倫與西蒙之間血管里流的血實際區別極為細微。
因為有更高效的心靈通訊,米達倫并未攜帶其他電子設備,就連無人機也能通過操縱飛行生物取得無死角視野,可惜這都建立在完整行動組上,米達倫嗤笑道:“沒有一個海德拉會把紫雨披當做兄弟姐妹!他們是消耗品!你玷污了你的身份!你把你自己與奴隸混為一談!”
“再者……”米達倫反身爬到路基邊,手指流淌出光芒極淡的曲線。“只有戰爭老大才會把這么把小弟做成人肉炸彈!”
話音剛落,輝映曲線的灼溫瞬間切下了路基一片支角,碎石響動時,米達倫驟然向著反方向一竄,然而在她躍出水溝時,一顆重彈比她更快!鏘然將她釘在了原地!
“乒!”槍聲姍姍來遲,伴著第一次槍聲,還有第二顆子彈,米達倫挪移間堪稱神速,但無數次生死間鑄就出預判意識的西蒙更快,能讓她躲過第一次,第二發直接蓬濺出血花。
西蒙淡漠地握住槍管護木,收起這支M110A3,走過先前被他打破了的隔墻,靴下滿是黝黑血漬,竟是又一個夜魔巢穴,或許前不久才剛有夜魔振翅飛出。西蒙在下一個狙擊點位支好兩腳架,毫不吝嗇地連扣扳機,直到將剩余八發子彈全部打光,而街道上的米達倫幾乎是被如影隨形著的精準壓制給扔回了原先的臭水溝里。
“你能在這兒拖我多久?你難道還想著你的幾個人能殲滅掉一個海德拉行動組么?大概率這會兒你的人已經梟首分尸了!”米達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回去,臉龐擦滿泥垢,但是她不僅不拭去,反而必須撈起腥臭坑泥繼續抹遍所有裸露肌膚,她需要不斷降低本就很低的體溫,長久將自身味道固定暴露在野外,遲早要引來些鬼物,尤其她已經竭力釋放出另一種氣息的前提下。
正于半空翱翔時刻準備突兀撲擊抓取地面獵物的夜魔們忽然集體轉向,手臂與肚腹間連成一體的三角形翼膜提供了升力。一直困擾著它們的陌生氣息突兀濃郁到鮮美地不可忽略,并迅速轉換成簡直致命的雌性求偶信號。幾秒內,這群數量上百的血食蝙蝠變得涇渭分明,互相滿是暴虐敵意。
生存、繁衍,不管是何等生命,皆是牢牢烙印在基因最深處,一旦前者初步得到保證,那么后者就會成為最具有驅動力的原始動機。一邊是難以違逆的王上號召,一邊是美麗強健的異類求偶。兩股截然不容的意志頃刻間分出了勝負。
夜空傾斜 下血瀑。
不知是那頭被月光照耀地渾身浴雪的夜魔率先發難,尖嘯著撕開了對面陣營里一頭求偶夜魔咽喉,飲血高舞間,一場激烈混戰旋即爆發,兩方皆是同一窩孵化哺乳出來的冷血動物,但它們本就有同類相殘的習俗,一如場外本是同根生的兩個海德拉,再往上追溯,都來自于一個祖先。
那種血液里,天生就帶著背叛。
西蒙靜靜地冷眼旁觀兩支夜魔廝殺,他手中豎立著的長槍自是決定戰局的關鍵,但他完全不急于親自下場。確如米達倫所言,他孤身一人前來,反向追蹤著落單了的氣息,他不知道這會不會是又一輪埋伏,但是他賭對了,整個密爾城聯合派的最高負責人就在馬路牙子邊的陰溝里。
他瞥過手腕,一塊普通至極的電子表,他只有一身城市迷彩軍裝罷了,他的外骨骼早就在之前的殉爆突擊中毀于一旦,捎帶著滅殺了兩個海德拉。他知道自己的血脈能力是多么地流于表面,某種意義上,他能算作資深的三能力者,五感增強,靈能攝物,紫血。只有最后一個,是他唯一的王牌,也是最強的王牌。
西蒙卸下長槍,把它以向下傾斜的姿態架好,隨后,他拔出了良久未曾擊發的大蟒,一撥彈巢,“簌簌”飛轉間猛地闔上。六發馬格南大威力彈。
足夠了。
兩股夜魔的搏殺正快到結尾。試圖發起求偶的夜魔瘋了似地往米達倫那兒飛去,而被西蒙紫血氣息震懾住的,則在同等瘋狂地銜尾追擊,霎時頜下地包天般的鯊齒巨嘴撕咬下一片片翼膜,然而義無反顧飛向米達倫的夜魔竟是一聲不吭,莫大的血腥味引起了附近區域更多的突變野獸狼奔豕突而來,塵浪喧囂而上。一時間把本就混的水,攪的魚兒漫飛!
米達倫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她最終要殊死一搏,,她要證明,她不臣服在流傳在海德拉中那些隱秘詭譎的紫血傳說中,她甚至不想再等一刻鐘,半刻鐘,等到手下們擊斃了裝甲步兵回師合圍,她甚至不認為能放過現在的機會。
殺了他,內戰就能終止。
逃的不該是她。
慘白魔影涌來,米達倫任憑數十頭得到了求偶信號的夜魔肆行圍繞著她,就像一個女圣徒為了捕獲撒旦而毅然寬衣解帶勾引來魔鬼一樣。這數十頭夜魔為她構成了一面盾牌,抵擋住其后紫血夜魔。
光芒。
成百上千道光芒曲線爆射,這面幕墻細碎地崩解開來,米達倫輕身踏著瓦解著夜魔殘尸,幾乎一步步沖向西蒙立足著的樓廈,她知道西蒙的優勢在哪兒,只要近身搶到面前,憑著抓取熱血成分的輝映曲線,便可一輪交 合際,陣斬了他!
“乒!”槍聲果然爆響,但一枚枚子彈皆是被發了瘋趕來的夜魔擋下,激起了兇性的夜魔痛醒回生存本能,反而是直直地朝著米達倫咬去,尚不及觸及,它就被層層包裹在外的敵對夜魔生吞活剝。
米達倫輕盈騰躍著,她的靴底踩過一顆顆夜魔頭顱,無數頭為之言談色變的廢墟狂鬼成了她的踏腳石,為她奔向那座紫血高塔卑微地獻上一分力。
然后她看清槍后是什么。
一無所有。
那挺浮空著的長槍彷如有一個隱形人在操控著,精準至極地瞄著米達倫每個要害處,乃至于每當十發子彈打空,留在墻縫間的彈匣就會自行飛來,裝進其中。米達倫纖細身姿踏得腳下夜魔微微一矮,她想起了海德拉里最不受人待見的幾個能力。靈能攝取,這種只能中范圍移動輕量物體的能力的確可以發展成邊緣者那般一念撥轉彈頭的偉力,但實在太久了,久到可以同等時間構造出兩個能力。
然后西蒙就這么用著,編織出了第二個狙擊手。
“乓!”大蟒的吼叫聲穿云直下,米達倫匆忙間拼死拉起身旁夜魔一擋,但這個體軀并不強悍絕倫的猛獸立即胸膛糜爛,哀嚎一聲墜下。翻身之際,米達倫一眼望見圓月之下,翅翼泛著紫光的獸群間殺出一個紫瞳青年。
那一剎那,米達倫看清了西蒙眉頭那道隱而不發的傷疤,宛如一柄利劍鑄造在哪兒。西蒙也看清了這個親手擊殺了數以十計純血派海德拉的女圣徒淡漠的眼眸。
里面,都是恐懼!
左輪彈巢一次次轉動著,一發發敲擊著馬格南重彈的底 火,澎湃動能一浪接過一浪地撞擊著米達倫身前那頭倒霉透頂的夜魔。六發倏忽告罄,已是身首分離。
“噗嗤~”像是一根羽毛落下,夜魔跌到路面前的一刻,如遭重擊的米達倫竭力一踹,抱頭一滾,毫不猶豫地十指透發出輝映曲線,像是黑暗城市里高揚著的輪廓燈,也像是一名絕地武士,揮舞著她的光劍。
這次西蒙再不醞釀,他掣手擲出打光了子彈的大蟒左輪,勢大力沉地直白撞歪了米達倫的下巴,是的,徑直穿過了她的輝映曲線。
她尖叫起來,左輪上沾滿著的紫血像強酸一樣“腐蝕”著她的肌膚,劇烈的痛覺真的像燒融了她的骨骸,威權紫血是摧毀不了她的軀體,但如此痛楚,才是這些刻意標榜聯合,卻不停驅除盡血統“污穢”們的圣徒所嘶鳴著的。
“你沒有……沒有授魂!你這個臟狗!”米達倫近似癲狂地揮動著曲線,往昔切殺生命如切菜的光曲線對西蒙毫無用處。
西蒙才沒興致慢慢走來慢慢告訴,他踏下紫血夜魔脊背,一拳直擊住米達倫腹部,打得她龍蝦般蜷縮起,繼而“喀吱”數聲,折斷過熒光棒,十道曲線頓時熄滅半數,突遭重創到屈膝迫降,不過一分鐘而已。
再無論她多么自詡圣潔,虔信死去的神,本質上,她也只是一個稍微強大些,又自以為是活在臆想世界里的平凡女人。米達倫捂著肚腹,跪在西蒙身前,艱難說道:“你不應該早就秘密授魂了嗎?”
西蒙自然沒有回答她的義務,拽過她的銀發,一記手刀劈昏,扛在肩上狂奔而去,背后的夜魔爭斗尚未終止,聽從他號令的夜魔遮蓋了月夜。他概嘆道:“就是因為沒有秘密,你才覺得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