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低頭看!往上拉!”肩部步話機對講聲即便同步到了耳塞中也仍然是被颶風(fēng)撕扯地七零八落,一如塊塊剝離掉的預(yù)制板。許久后才有些微回聲響起,“繼續(xù)攀升!不要停下!不要停下!”倉皇緊迫的呼聲飄散于廣闊天際,伴著踏破了的塵屑跌落,跌落。
奧古斯塔維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湍急氣流,腦袋埋在臂彎里,眼角不免瞥見幾分身下余光,空無一物,待呼吸道中的空氣重新變暖,她便咬著牙抬起頭,亦然空無一物,風(fēng)鏡下的智能目鏡嘰嘰喳喳地統(tǒng)計著各項數(shù)據(jù),風(fēng)速、濕度、偏移率、結(jié)構(gòu)強度、高度計,以及最重要的磁力附著度。
“我們必須加快!一旦日暮,反射弧光的缺失就引人注目了!”隊長叫道,奧古斯塔維娜緩緩抬起極大增強了縱向摩擦力的左手,同時腰肢微微發(fā)力,連帶著小腿、腳踝一同傳遞出力量,肌肉神經(jīng)完美配合下,先是側(cè)踩著窗格的靴底挪動一分,旋即奧古斯塔維娜猛地一攀,幾乎是以跳躍姿勢攀高了半個身位!
“耶穌??!”強烈橫風(fēng)直接把她吹偏了開預(yù)定軌道,原本筆直地霎時逆時針一彎,好似有股無形之手攥著她的腳腕向右一拉,奧古斯塔維娜頓感身子一輕,心臟幾近要從胸腔里蹦出來,就那一剎那罷了,她亦然感覺隔日之長。她忙緊緊握住銹蝕殆盡地只余細(xì)細(xì)內(nèi)核的建筑支撐筋,大口大口喘著氣,只有磁力手套咬住鋼鐵那種磐石感才能給她帶去一絲安心。
“還好么?”奧古斯塔維娜沖著在她身側(cè)數(shù)米外的兄長二指一攏?!拔液芎茫 ?
看著妹妹的金發(fā)纏繞在纖指化作幾分繞指柔,李錫尼的微笑隱沒在目鏡投下的陰影中,他干脆大聲叫道,勁風(fēng)縱然攔不?。骸拔以诤竺婵粗?,綁好安全繩?!?
奧古斯塔維娜旋即一抖腰間的安全繩,這根鮮艷的尼龍繩縱貫了數(shù)十米,拼接在每個克勞迪婭鎖扣中,她嘻嘻一笑道:“攀到頂,我們是蹦極下來嗎!”
“我們可以蹦極回家!我的公主!”
“說話要算話!”奧古斯塔維娜仰直了脖子,筆直敞亮,兩三個克勞迪婭開路在前,揀選著那些尚未破損的鋼化玻璃窗,并不是所有的窗戶都是自然侵蝕的,高樓大廈往往是活尸以及惡魔鷹的絕佳巢穴,尤其是這樣的公寓式摩天樓。
克勞迪婭的隊長無從反駁李錫尼的要求,畢竟她們的任務(wù)中就含有取回氣象資料的附加項。在警局泳池的一晚萬幸相安無事,再沒有人有異常,拂曉時分她們便強行軍穿越進了多倫多市中心,城市廢墟出奇地安靜,竟是沒有突變生物圍追堵截,幾個小時漫步于史前洪荒中,諸多摩天大廈掩映下的蒼灰色調(diào)寂寥地發(fā)不出一絲響動,分叉出15條鐵軌的聯(lián)合車站堆滿了廢棄車廂,偶然間她們甚至看見了標(biāo)有軍用記號的列車,顯然直到裁決日核爆的前一分鐘,這兒仍然在忙碌調(diào)遣物資以支持大洋彼岸的戰(zhàn)爭。她們很是惋惜車廂里銹成了渣灰的軍械,倒是李錫尼頗感興趣。
“這是祖先的遺產(chǎn),如果有必要,那就能派上些用場。”他如是說道。
她們循著李錫尼提供的坐標(biāo),走過7-13約克街,最終停留在堪拿達國家電視塔景的雙子大廈前的十字路橋下,她們覺得掰直了腦袋也瞧不清全貌。雙子樓中的一座便是記錄儀最后發(fā)出定位坐標(biāo)的地點,自然,是在頂層。
至少我們是第一支徒手攀登上百米大廈的隊伍。奧古斯塔維娜啟動了磁力手套,從路橋猛跳到雙子樓下的低層平臺,接過先鋒擲下的尼龍繩提升到第一扇尚完好的玻璃窗前,她是這么想的。
奧古斯塔維娜發(fā)覺自個兒處在挺尷尬的位置,橫風(fēng)已然吹歪了克勞迪婭們努力維持著的交叉線,她們想確保有人不慎墜落時不致砸到屁股后的隊友導(dǎo)致多米諾骨牌,根本無法預(yù)測的高層橫風(fēng)干擾著每個人的上升程度,最健壯的克勞迪婭先鋒不得不時時停留在第一位,她們之間的唯一聯(lián)系便是這根尼龍繩。這根寬不過二指的繩子。
她分外謹(jǐn)慎地抓住窗格鋼筋頭,右腳底踩滿了豎軸,整個人快與大廈垂直了,她左右兩側(cè)都不存在玻璃窗,她必須挪到豎軸上才能繼續(xù)前進,奧古斯塔維娜本想踩住鋼筋頭做一個躍起動作,但她注意到尼龍繩并不那么富余,她只好亦步亦趨地圍繞這道跟她手臂等寬的豎軸做游戲,她放棄了左手左腳,全靠一側(cè)身體一松一提一升,可想而知這是有多慢。
“呼~”磁力手套成功吸附上去,一年中六個月于訓(xùn)練營的軍隊生活賦予了奧古斯塔維娜遠(yuǎn)超同齡女孩的體力毅力,毛糙糙起絨的玻璃窗微微刺痛著臉頰,她貼著窗戶喘息了一陣,蔚藍下沉淀著積灰,風(fēng),揚起她的鬢發(fā)。
“最后五十米!堅持?。 辈皆挋C里聲線依舊飄零?!班?!”突兀一聲玻璃爆裂卻是凝實了支離之音。
尚是沒來及反應(yīng)過來,眼底飛過一瞬黑影,奧古斯塔維娜旋即被橫甩著繃飛出去。“啊?。。 庇腥似鄳K嚎道,安生繩驟然繃緊,她跟著一同晃蕩于半空?!鞍l(fā)生了什么!”
“活尸!”有人叫道,其上的克勞迪婭身上赫然攀附著一頭正瘋狂撕咬血肉的灰白活尸,鮮血傾瀉而下,恍似夏日暴雨,安生繩嘩啦啦震顫著?!吧渌∩渌 庇腥撕暗?。
“我瞄準(zhǔn)不了,羅西塔被抓住了!”奧古斯塔維娜竭力穩(wěn)定住,借勢蕩到橫軸上,外骨骼足底開啟到最大吸附力,在瞄具中,被活尸抓住的克勞迪婭飛速地做著滾筒翻轉(zhuǎn),即便能瞄準(zhǔn),也必定打出貫穿傷!
“快!”奧古斯塔維娜頓感身子一輕,“噼啪!”一條繩索當(dāng)即崩飛,鞭子般抽過,奧古斯塔維娜只覺臉龐一熱?!案崩K斷了!我堅持不了更久了!”在她上面的克勞迪婭已經(jīng)不得不改做雙手抱住窗格。
奧古斯塔維娜忽略過臉龐火辣辣的疼,雙腿一劈成了一字馬,橫亙在呈斜圓柱體的中央銳角軸邊,直接以外骨骼強度承受著其上隊友們的重力?!皢栲秽袜汀卑肟罩械牧_西塔胡亂拔出了腿側(cè)手槍,奪手?jǐn)堖^幾乎能裂開腦瓜般大血口的活尸,狠狠插進肩窩便是一串疾射!
17發(fā)子彈飚飛出17個彈殼,頃刻間將活尸脖子打成了爛泥。“夸嘰……”僅剩一層血皮連著的活尸軀干墜落,但倒鉤牙早已深深嵌入了克勞迪婭頸部。伴隨著跌落的,還有那支打空了彈匣的手槍。她就那么懸吊在空中。
“我們必須救她回來!”步話機又說到,奧古斯塔維娜痛苦地咆哮了一聲。“警報!胯部抗壓耐受不足,閥值:43%?!?
“她被咬穿了頸動脈!我們救不了她了!”李錫尼反駁回去醫(yī)療兵的話,不管他擁有多強的體魄,那也是大病初愈后的“健壯”,他目睹著奧古斯塔維娜從雙腿平行漸漸變作反向傾斜。
“噠噠噠噠……”槍聲響過?!氨荛_!維娜!避開!”奧古斯塔維娜毫不猶豫地向左一躍,仍舊呼號著的羅西塔徑直墜下,她匆忙間踏進了樓層內(nèi),一瞬間,羊入狼群的緊迫感攫住了她,無數(shù)雙腥紅嗜血的芝麻核頂住了她。
“啊?。。 盡K47的橘黃色槍焰糅雜著她的嘶吼,每一發(fā)子彈射出,便是一次反抗,她渾然未見繩又拉起,拖著她奔向深淵。
“我抓住你了!”奧古斯塔維娜完全沒那個精力去聽步話機又傳來了什么,她一腳蹬開一頭試圖躍出窗口,一旦有一頭活尸碰到她,那純粹就是跗骨之蛆,不咬下一塊肉決不罷休。對于生人血肉的本能渴望驅(qū)使著活尸飛蛾撲火般奔向奧古斯塔維娜,哪怕隔絕其中的是百米高空。
繩索開始晃動,李錫尼手掌綻開道道青筋,死死攥著唯一聯(lián)系著他與妹妹之間的紅色安全繩,直到把她蕩開。
奧古斯塔維娜狠狠撞在豎軸上,但這一剎那足夠她再度取得落腳點,安全繩終于松懈下來,她埋首于臂彎中,朝上邊比個大拇指?!拔液芎?!我們繼續(xù)走!”她似乎一點也不心有余悸,唯獨底下一朵與一灘血花在證明她們是有多決絕。
呼、吸、交叉、推進,奧古斯塔維娜機械重復(fù)著,金光逐漸自玻璃窗透映出來,當(dāng)她摸到了剝蝕出原貌的水泥欄時,一只大手包覆住她的手腕,幫助她站上雙子廈的巔峰。她起初看見了菱形的貓爪洞樣的巨大遮陽板,從這里,舊世界的人們可以站在這兒,俯瞰到安大略湖,將舊多倫多收入眼簾。
奧古斯塔維娜解開鎖扣,安生繩“當(dāng)啷”落地,她反身望去,金光粼粼的安大略湖畔,輪渡碼頭邊八字鉗的綜合公寓,繼而遠(yuǎn)望,湖濱文化中心,她甚至看見了許多艘系錨待發(fā)的游艇。
“恭喜,我親愛的妹妹,你做到了。”李錫尼說道,他沐浴在落日的余暉里,給奧古斯塔維娜的臉龐投下滿滿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