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鬢間簪著一枝花。
一朵玫瑰。
一朵彼岸花。
一座山包,一棵樹下,倚坐著一個紅發少女。
風揚起了阿多菲娜的紅發,宛如世間最明媚的錦緞,輕柔地披散于肩后,倘若說有何不同,大抵是再也見不到一束珠花,一束發辮,越發之紅,如血之紅。
一支碩大的紅寶石戒指正隨著白皙纖細的中指游動而微微抖顫,完美的58個棱面令火彩淋漓盡致地彰顯出來,不難看出其中的紅芒細如游星,點點流淌,意志不堅者便是永遠,永遠,永遠地望著,陷著。
這即是赫赫有名的血紅之戒,而它有一個更為人知的名字,易形者之戒,哪怕是在海德拉中,也罕有人知九首們的寶戒究竟由誰打造而出,但其賦能之強毋庸置疑。阿多菲娜·莫爾芬或許只是個性情古怪的“少女”,隨著血紅之戒扭轉出她的亮色的豎瞳,那她便是數人之下,萬人之上。
荒野烈陽無情灼燒著,少許艱難成長起的綠植便意味著樹蔭,水分與休憩。因此樹林就代表著生命,至于這種生命歸不歸屬人類,那就是另一個問題。
林間或陰翳、或貪念、或窺探的目光全都當仁不讓地集中在紅發少女后背。一頭夾雜著黑斑的棕褐毛皮腐狼不安地用前肢刨動著泥土,兩支修長森白的獠牙自顎旁伸出,說是狼已是人的習慣罷了,光是馬匹般的體格就足以將它稱作劍齒狼王。這頭狼額頭中竟是猶有一只瞳子,赫然,也是豎瞳。
六十年對于人類而言接近一生,但對于物種進化而言短暫得跟秒鐘動了一格差不多,然而輻射與環境變遷迅速異化了幸存下的生命。這頭腐狼低低吼叫一聲,后肢蹲踞,它同時嗅到了天敵與獵物的氣味,它開始疑惑,魔鷹并不會在白晝活動,而鬣狗群絕不會如此靠近。
疑惑的,并不僅僅這頭異化得堪稱亞種的狼,林中的掠食者們同樣如此,它們彼此警惕著,又抵御不住吞噬欲望,本能告訴它們,只要撲向林際間那個紅發女人,哪怕一口,它們就能沖破藩籬。
可是它們敢么?
阿多菲娜似乎完全沒感應到兇懾到有如實質的種種逼視,她支棱起膝蓋,一張揉得皺褶得邊角破爛的信箋寫過數行,滴滴熱汗滑過她光潔無暇的臉龐,直至鼻尖,最后顫巍巍地墜下。她自然沒有筆,她沉沉得吐出口滾燙地把空氣都炙得模糊的熱息,抿了抿食指,一縷鮮血自嘴角溢出,顯然,這就是她的筆。
她面無表情地吸吮著自己的鮮血,再度沾上信紙時,林中的野獸們更難以抑制地踏進了一步,它們愈發感覺到那截然矛盾的氣息從何而來,天敵與獵物靜靜地并立著,一頭狼與一頭熊相安無事地緊挨著,荒誕地好比惡魔與魔鬼并行。
事態漸趨不可控,我于本部之力量全賴于母親襄助,而她在七天前就與我失去聯系,梅利薩也是如此,或許陛下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已經在海德拉上演,王不在位,而眾小欲分……
阿多菲娜寫的越來越慢,她寫著寫著就不得不重新抿起食指,輕輕咬破好榨出血液來書寫,這頁信紙浸染過暴烈的海德拉之血卻是煥發出縷縷光彩,血紅之戒肉眼不可見漸行松弛。幅度大到阿多菲娜必須挪動稍許。
然后她看見了無名指上那只小小的,純色而純粹的戒指。
剎那間,她眼中要溢出的疲倦、沉郁、憤懣都悄然掃去,蜻蜓點水般一吻而過。蒼白臉龐泛上一分紅潤。她繼續寫道。
事已至此,神圣盟約繼續生效已非海德拉所能掌控,我早該與尼祿、簡妮他們聯手,在盟約生效前廢止掉。他們想讓我變成茱莉婭,我拒絕,我做不成凱撒也會是狄奧多拉。我相信我所選擇的,王需在位,不論英明,不論殘暴。
信箋上血跡有新有舊,舊得干涸得都快化作粉末飛逝,阿多菲娜又只得循著筆跡再行添補,當她寫下最后一句,也正好長信到尾,阿多菲娜把信箋放進貼胸處。
她扶著膝頭緩緩起身,旋即晃了晃,她深深地喘息著,她的斗篷只剩下短短一截,于是干脆成了披肩,其后的襯衣充斥著血斑泥垢,道道爪痕傷印縱橫交錯于她嬌小身軀。最嚴重的一處直接削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她苦笑一聲,噬肉獸尾鞭一刺,連體魄最強健的突擊者也需審慎,何況司潛行匿蹤的易形者?
聽著林間漸起嘯叫,阿多菲娜眉間狠厲之色擰起,翻手之間一柄匕首握住,瞬息之間,幾片晶瑩薄片落在樹下,幾滴血珠如是。亮色豎瞳一閃,風中紅芒一掠,她即是無影無蹤。
……
荒原另一邊。
AEXO充能時間比西蒙料想得更短,趁著休息時分,他再次思量著何去何從。
塞茲交予他的地圖信息牢牢刻印在心里。作為有望晉升九首的四能力者,塞茲掌握的機密遠遠超過西蒙想象,他不但標記出了分部位置,就連交接暗號、通用密碼序列、明哨暗哨,哪些可以一用的勢力幫派也一塊標出,著實解了西蒙燃眉之急。
這么按圖索驥地搜尋海德拉各城分部并不安全,西蒙不可能傻到真帶人穿著外骨骼就巴巴地趕過去,但要臨時藏匿起這十副外骨骼不單單是自廢武力,還必須分出大量人手看護。最重要的是,一旦海德拉聯合派已經接管了分部,豈非自投羅網?不使用海德拉能力西蒙也能收拾掉相當數量的普通士兵,要是出現一個如同猩紅衛隊德拉諾隊長那樣的三能力者,或者有三五個碰巧壓制住他的突擊型海德拉,能逃出來都是兩回事。不管是密爾城還是其他城邦,軍隊出動上百,量變質變過,西蒙這么點人算的了什么?
坐以待斃么?西蒙心頭拂過陰郁,他環顧著仍舊盤膝讀著雜志的彼特,喬納森正與穿著外骨骼的馬爾科扳手腕,丟了一只眼睛的拉米雷斯認真地擦拭著槍支。西蒙真正來到這個世界不久,但結識到這幾個能信任住,不論出于什么目的都帶著人馬千里迢迢趕過來的朋友,那便是幸運。更何況,阿多菲娜還在等著他。
“嘀嘀嘀……”AATS腕表震動起來,西蒙摁掉半小時鬧鐘,單手一撐,靈能偏移幾乎是令他垂直而起。“起來!士兵們!該出發了!”西蒙大聲道。
裝甲步兵們迅疾配裝完畢,喬納森還是贏過了馬爾科,巨漢一手一個拎起累得半死的普通步兵們,軍械箱鉤在外骨骼行軍架,幾十秒內,這支小隊重新向著北方進發。西蒙仍是走在最前。
他看著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AATS腕表,秒針分針時針,過載流逝,力量增強,這兩個能力救過無數次小命。西蒙心頭一動,想著既然都是要相逢,那么為什么要他漫無目的地大海撈針?讓阿多菲娜來找到他,不也通行?
西蒙無聲一笑,屈指彈了彈表殼,輕聲道:“老伙計,看來我們又有仗要打了。”
……
數百公里外,阿多菲娜棲身過的樹林。
“止步。”羅姆甫一發令,其后眾人一停,即刻間轉做防御陣型,數十支M5步槍構成的火力網想想都令人發憷。
羅姆同樣指扣扳機,外骨骼動力核同樣集成了無數電路,數據鏈運算速度極快,解析出的內容流水般送到面甲后的可視面罩上。
“離開時間不過三小時,我聞到她的血味了。”面板傳過契合數值,達到了百分之八十九,已是極為貼近。前幾日多番遭遇襲擾,這些所羅門精銳戰士雖是損失慘重,但同樣沒辜負黑墻之名,大名鼎鼎的易形者莫爾芬照樣喋血沙場,倉皇而逃。
現在他們是獵人,銜尾而追。
“A隊B隊左右包抄,余下的,林間作戰隊形,我們直穿過去!”契合數值仍在上升,快到了百分之九十五,越貼近一百,就越是說明氣息新鮮,跑得不遠,甚至有可能就是在這座樹林里!羅姆當機立斷,豎起銹蝕得坑坑洼洼的重盾緩步推進。這個女人就算是被打得千瘡百孔,都能存活下來,更別說捕捉住,血液飚飛之間,甚至能把人血肉都給溶蝕下去一塊。
午間日芒耀過胸甲前小小的世界樹徽記,中央銘刻著“S”,即是“Solomon”的簡寫。二十個身負鐵甲的所羅門私軍踏進樹林,除卻那個女人的氣味外,什么都沒有,這完全能理解,高等海德拉之血酷烈得比魔鷹還強,而后者乃至全廢土生物的天敵,有她在,這座樹林一周內根本不會再出現任何活物。
他們如預想之中順利地穿過了樹林,三隊人在林前相會,羅姆抬高了面甲,遵循著指示儀找到了氣息最濃處,他俯下身,彈出一截利刃,挑起了一條淡得快透明的薄片。
“解析中……”機械女聲報告道,不消一秒,就得來了答案:“人類皮膚組織切片,時間約在三小時十二分鐘前。”
羅姆遽然一驚,三小時前?那么為什么契合數值升高到了百分之百?簡直就像她猶然在這兒一樣!
“長官,有動靜!”副官提醒道,他抬起槍口對準了背后的樹林。“長官?我們應該前進還是堅守?有腐狼的氣息!”
“我們被伏擊了!戰斗陣型!”不待羅姆喊完,一道腥風極近地掠過,槍響亂做一團,當即有數人被這道腥風撲倒撕碎。
“狼王!”
“天殺的!荒熊!”
“看著天上!游隼!”
“堅守!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