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天佑心事重重的走出來,來到江義含身邊。
還沒有想好怎麼開口呢,江義含說話了。
“我與她,老死不相往來,廢話就別說了。”
如此乾脆的拒絕,到讓吉天佑少了許多爲(wèi)難,她轉(zhuǎn)過身就走,“那我去告訴大姨太,好讓她死了心。”
江義含不理她,另一個方向也轉(zhuǎn)身往回走。
吉天佑急忙追上去,不死心的問:“真的沒有一點兒挽回的餘地了?”
“人死能復(fù)活嗎?”
吉天佑搖搖頭,“不能?!?
“給了她活著的機會,爲(wèi)什麼還想有奢求?”
吉天佑被問的說不出一句話。她小跑跟在江義含的身後,憋了很久之後才問道:“那個……關(guān)於藍靈”
江義含一下子停住了,只見吉天佑咚的一聲撞在他的後背上,可是這也不妨礙她繼續(xù)問下去,“你還沒有放下,對不對?”
江義含冷著臉,站在原地,“不對?!?
“放下了?”吉天佑欣喜若狂。
“不是放不下,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下?!?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對,樂極生悲,吉天佑覺得用這個詞來形容現(xiàn)在的自己真是再貼合不過了。
她趕緊向後退一步,幸好江義含沒有回頭,沒有看到那張尷尬的無地自容的臉,“我覺得我還是跟大姨太打聲招呼比較好?!?
吉天佑慌忙逃走了。
吉天佑的失落,江義含當(dāng)然聽了出來,他有些得意,更多的卻是苦惱。明明自己的心那麼想要靠近,可是周圍的一切甚至曾經(jīng)的過往,都在提醒他,不要接近,這世間沒有誰可以代替藍靈,這是他給自己找的最充分的理由。
吉天佑跑過巷口,躲在角落裡,懊惱的數(shù)落自己,真是個白癡,自找難堪了吧,她抓住自己頭髮使勁兒的扯著,難道你是在期待什麼嗎,期待他把摯愛放下,好來接受你?
這句話問出來,讓吉天佑自己愣住了,她猛力的晃著腦袋,不不不,我怎麼會有這種瘋狂的想法呢,不不不,一定是這幾天神經(jīng)高度緊張的原因。
“吉姑娘?”看門的小尼姑,忽然出現(xiàn)在身後,調(diào)皮的喊她一聲。
吉天佑糟糕的髮型被小尼姑看在眼裡,咯咯笑起來,“一時不見姐姐,是去鑽什麼稻草推了嗎?”
“哪有。”吉天佑嘿嘿笑著,一邊捋一捋頭髮。
“是跟含叔叔吵架了嗎?”小尼姑一臉天真的問。
“含叔叔?”吉天佑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是江義含?”這麼一想,差點笑噴了。
“恩,就是剛剛跟你打情罵俏的人?!?
“……小姑娘,別亂說……什麼打情罵俏,不對,你爲(wèi)什麼會連這個都知道,出家人不應(yīng)該摒棄七情六慾的嗎?”吉天佑先是有些無語,隨後又調(diào)戲起看似呆萌的小姑娘來。
小尼姑將臉一昂,得意的說道:“我?guī)煾蹈艺f的,摒棄七情六慾的前提是,要先知道什麼是七情六慾。師傅還說了,等我滿了十六歲,就放我下山,瞭解了蕓蕓衆(zhòng)生才能更好的修行?!?
吉天佑饒有興致的看著一提起師父就侃侃而談的小姑娘,忍不住感嘆:“被你這麼一說,我都忍不住想要見見你的師傅了?!?
這時小姑娘的眼睛忽然黯淡下去,“你見不到她了。與世長絕?!?
“死了?”吉天佑不禁唉嘆一聲,“真是太遺憾了。”
小姑娘又恢復(fù)了往常的靈氣,眨著一雙不算大但是格外有神的眼睛,在脖子上摘下一塊懷錶,得以洋洋的說:“這是我六歲的時候師傅送給我的,師傅說,無論她在哪裡,每當(dāng)看到它就如師傅在身旁一樣?!?
吉天佑從小姑娘手中接過懷錶,仔細(xì)打量一番,讚歎道:“真精緻,可見你師傅對你的用心。”隨手將那懷錶打開,幾乎是一瞬間呆立在原地,“你的師父,是藍靈?”
小尼姑撥浪鼓一樣點著頭,“我?guī)煾甘撬准业茏?,因?wèi)出生在這裡,想來是有緣,自小就喜歡參悟,很小的時候便拜入寺中住持門下,曾聽人說,她是這寺中最聰慧的弟子。只是福禍相依,與世長辭……”
原來這就是江義含報復(fù)柳如煙的方式,他不要她死,他讓她爲(wèi)藍靈贖一輩子罪。
愛之深行之切,他爲(wèi)藍靈做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的。
吉天佑更是感嘆自己的無知,竟然妄想著步這樣一個傳奇女子的後塵,真是自不量力。
帶著這份清醒和慶幸,吉天佑來到大姨太面前,她剛無奈的搖頭,柳如煙便嚎啕大哭起來。
“他這是逼我死啊,將我囚禁在藍靈這個賤人修行的地方,想讓我用一生來給她贖罪?門兒都沒有!”大姨太累積許久的怨念爆發(fā),喪心病狂的咒罵著,“還稱自己爲(wèi)什麼俗家弟子,我呸,嫁了人還勾引別的男人,江義含還傻傻的以爲(wèi)他是唯一,狗屁,他只是其中一個,你去柳鎮(zhèn)的大街上問問,她藍靈跟誰沒有一腿,仗著一副好皮囊,毀了多少女人的美夢。修行?我倒要去問問佛祖,這樣的放浪形骸給不給他老人家摸黑?”
大姨太說著便去跪倒在佛像面前,好像入定一般,忽然就安靜下來。
就在吉天佑和她的丫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時候,大姨太哈哈想起來。
“哈哈哈,”她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佛祖都不容她,荒廢了修爲(wèi),還得打入輪迴,哈哈哈……”
“太太……”柳如煙的丫鬟也跟著哭起來,“太太您怎麼了?”
說時遲那時快,柳如煙如彈簧般跳起,朝著面前鍍金的佛像,一頭撞在上面,整個人如癱軟的泥般慢慢滑落下來。
“大姨太!”就在身旁看著的吉天佑和丫鬟嚇傻了,同時大聲喊叫著。
吉天佑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立馬跑過去將大姨太翻過身,額頭撞了很大一個窟窿,血流不止,她一邊幫她堵住血口,一邊喊那丫鬟:“還等什麼,趕緊喊人,叫大夫!”
那丫鬟這才緩過神兒,哭著就往外跑去。
大姨太還有微弱的呼吸,她微微睜開眼睛朝著吉天佑笑,“你知道佛祖說什麼了嗎……佛說……都該死……昌植,交給你了……這是……”大姨太用盡力氣從身上掏出一塊手帕,“義含送我的唯一的禮物……還給他……”
也許大姨太還想說什麼,或許是恩斷義絕,或許是緬懷,她沒有說的出口,便斷氣了。
吉天佑用衣袖堵住的血口還在汩汩流血,人漸漸冷了。
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直睜著,雖不是很大,卻永遠閉不上了。
“這一生,活的真是憋屈?!奔煊俞輳仿牭接腥诉@樣輕輕嘆著氣,可是她瞅瞅四周,並沒有人。
她擡頭仰望那座威嚴(yán)的佛像,想來可笑,柳如煙竟然執(zhí)意在自己的房間裡塑了這樣一尊體型龐大的石像,她說用來鎮(zhèn)壓妖魔鬼怪,卻鎮(zhèn)不了心裡的魔障。
那丫鬟帶著寺廟裡的人趕來,大姨太已經(jīng)去世了。
衆(zhòng)尼姑頷首唸經(jīng),吉天佑輕輕閉上大姨太的眼睛,“走好?!?
她從大姨太的房間走出來,遠遠就看到了立於亭廊上的江義含。
“你不進去看看嗎?”吉天佑將那手帕遞給他。
“死生不相往,不相欠,自不必見?!苯x含接過那手帕,輕輕一甩,便隨著風(fēng),飄進了隔壁的池水中。
“有病??!”吉天佑大喊一聲,匆匆追到那湖邊,用竹竿夠半天也沒有撈上來,眼看著要飄到水中央去,縱身跳下去,撈了上來。
深秋的天,已是涼的驚心,湖水更是涼的入骨,吉天佑哆哆嗦嗦走上岸,溼漉漉的湖水順著腿流一地。
江義含就這麼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蹙緊了眉。
吉天佑打他身旁路過,停頓一下,“這手帕是大姨太的遺物,你不要,我留給昌植?!?
“隨便。”江義含冷冷的說。
這種漠不關(guān)心的冷漠不禁讓吉天佑的心更冷,他所有的柔情都給了藍靈,剩下的便是對所有人的漠視,很遺憾,吉天佑也在這個範(fàn)圍之內(nèi),她拖著溼漉漉的身體往外走,早一點認(rèn)清現(xiàn)實,對她來說真是件不錯的事兒。
江義含沉默著看著她走遠,長長嘆一口氣,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差一點兒就要走下去將她抱起,這個一身豪氣又善良的傻姑娘,爲(wèi)什麼總是激起他異樣的感覺,他說過自己這一生都要爲(wèi)藍靈祭奠,是至愛也是唯一,這麼些年從未動搖,可是現(xiàn)在,他自己也拿不準(zhǔn)了。
爲(wèi)什麼不在他苦苦掙扎的時候出來拯救,偏偏在已經(jīng)決定了餘生之後,纔來打擾?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結(jié),別人都覺得可以是隨便度過去的事兒,他偏偏是劫難。
吉天佑便是江義含的劫難,他渡不過去,只能逃避。
大姨太的喪事還在江府舉辦,江義含得回去料理,他讓吉天佑在靜安寺住下,等他回來再商議下一步打算。
吉天佑乖乖的點頭,等江義含一走,她便擡腳下山去。
寫了信,讓那小尼姑轉(zhuǎn)交給他,“就如你說的,不相欠,再也不必相見,前情恩怨已消,各自安好,珍重,後會無期?!?
寥寥數(shù)字,被吉天佑寫出了氣勢,江義含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忍俊不禁,他彷彿看到了一個氣鼓鼓的姑娘拿著筆在紙上亂揮的樣子,她當(dāng)時一定在生氣吧,氣到兩眼直翻白眼,可能嘴中還唸唸有詞,把他從頭至尾罵了一遍,罵他不解風(fēng)情,冷漠無情之類的。
這樣臆想一番,江義含糟糕的發(fā)現(xiàn),原來剛剛離開一會兒,他便開始想念她了,“真是件悲哀的事兒。”
“大哥,是在惋惜大嫂嗎?”江子離從門口進來,正好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
明天便是柳如煙的葬禮,她的孃家人定會來此鬧一番,江子離是特意來找他商議的,剛剛接到死訊的時候,還被嚇了一跳,聽大哥的意思是去救吉天佑了,怎麼這個時候卻是大嫂死了呢?
江義含立馬收回苦笑,“你知道的,我對她,沒有喜愛更不會悲哀?!?
話鋒一轉(zhuǎn)又問道:“小娣醒了嗎?”
江子離要搖頭,“雲(yún)錫說至少三天,還沒醒。”
“會醒的。”江義含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大哥……我能問一下,天佑去哪兒了嗎?”雖然承認(rèn)自己是喜歡江義若的,可是這並不能否定自己對吉天佑的愛慕,有時候想想也覺得矛盾,爲(wèi)什麼會同時愛著兩個姑娘,可是仔細(xì)想想,對這兩個女人,卻不是一樣的關(guān)懷。
江義含瞅他一眼,扔過去那張紙條,“自己看吧,我好心將她藏在靜安寺,她倒好,不告而別?!?
江子離仔細(xì)揣摩了這些話,忍不住笑起來,“沒錯兒,是她的個性,她做事向來決絕,拖拖拉拉可不是她的性格,不過,這個不相欠不必相見是個什麼意思?”
江子離的敏銳讓江義含呵呵一笑,“這丫頭在跟我賭氣呢?!?
江子離疑惑著,“爲(wèi)什麼?”他彷彿覺出了什麼異樣。
江義含欠欠身子,拿過那張紙仔細(xì)疊好了收於貼身的口袋中,慢悠悠的說:“柳如煙的死,讓她覺的我太無情,所以就走了?!?
“哦,是這樣?!苯与x看著他小心翼翼放進口袋,是離胸口最近的位置。
“子離,你也覺得我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嗎?”沉默了還一會兒之後,江義含忽然這樣問。
江子離笑著搖頭,“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楚?因爲(wèi)深情所以無情?!?
這句話還是大哥自己說的,他好像是忘了,他好像還忘了,以前的他,從來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他,吉天佑,還真是個神奇的人,江子離咬緊了嘴脣。
“她沒說要去哪兒?”江子離再次問道,自從知道了吉天佑爲(wèi)救小娣所做的一切之後,他就知道吉天佑再也不可能回到柳鎮(zhèn)了。
江義含遺憾地?fù)u頭,他也想知道這個丫頭究竟能去哪兒,柳鎮(zhèn)不能回,老家更不能,不會真的逼上梁山吧?
想到這裡,兄弟兩個同時開口道:“虎門山?”
可是吉天佑怎麼會去虎門山呢?這種閉著眼睛也能想到的地方,她纔不會去,那豈不是等於等著別人找到她,多沒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