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天佑帶著第二把簪子回到家,三月的天還有些冷,蘇小蠻等在門外,看樣子已經站了很久了。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得帶人殺到柳鎮去了?!彼麑⒓煊訌能嚿媳聛恚瞄_玩笑的口吻逗她,用力在它身上嗅了嗅,“什么味兒,我好像聞到了家鄉的味道?!?
吉天佑驚了一下,用笑容掩蓋慌張,“你什么時候搶了牙崽的鼻子,連味道都能聞出來了。”
蘇小蠻笑了笑,半大的牙崽跟在身后焦急的搖著尾巴。
“天黑了,你看?!碧K小蠻在院子的入口站定,將她輕輕放下來,抬手指了指西面僅剩一抹余暉的太陽,“天黑了,你還不回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他好像是說給吉天佑聽的,可是吉天佑并沒有聽太清,她權當是他自言自語。
“天再黑,我也記得回來的路,你又何必呢?”她俯下身抱起牙崽逗弄著,用余光撇一下屋角的殘陽,是啊,天要黑了,在完全黑下來之前,她得好好準備準備。
蘇小蠻看看手上的表,“還有一個小時,咱們吃頓飯吧?!?
“什么?”她沒有聽懂這句話,可還是木訥的點點頭,“吃吧,我也有些餓了。牙崽也餓了吧。”
牙崽發出嗚嗚的撒嬌聲,用濕軟的舌頭舔舔她的手臂,惹得她咯咯笑起來。
“還有一個小時,去做什么?”吉天佑夾了滿滿一小碗肉放到牙崽面前,溫柔的摸一下它的頭,回過頭來看蘇小蠻。
“任務。”他抬眼正好與她的目光相遇,“可能最近都不會回來,所以走之前想見你?!?
“什么任務?”吉天佑警覺起來,隨即又覺得自己表現的有點過了,低下頭去,改了平穩的口氣,“有危險嗎?”
“九死一生?!碧K小蠻把一口飯,沒心沒肺的笑了笑,“習慣了,每次出門之前都做好再也不回來的準備,可是……”他放下了筷子,認真的看著她,“可是,我覺得自己的膽子越來越小了,尤其是娶了你之后,我總在想,我死了,你怎么辦?”
吉天佑幾乎是落荒而逃,她的目光慌亂的轉移到牙崽身上去,她想笑或者哭,可是都沒有達到標準,就那么發了一會兒呆,終于鼓起勇氣抬起頭時,蘇小蠻已經站起身,向外走了。
“小蠻?!彼烦鲩T去。
“恩?”他停住腳,回過頭來。
吉天佑趕緊掩飾了慌張,努力笑了笑,“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可以改造一下禪房嗎?”即使在這一刻,在蘇小蠻表明了他九死一生的危急時刻,吉天佑的心里還在惦記著她的寶藏,她想她真的是不愛蘇小蠻了,連一個陌生人該給與的關心都沒有了。
“可以?!碧K小蠻朝著那個禪房的位置看了看,又轉眼看看吉天佑,點點頭,“可以,想怎么改造就怎么改造,把后面的水塘添了都可以?!?
吉天佑的心又跟著一驚,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蘇小蠻一定知道什么,可是又說不通,如果他知道了,日本人也不就知道了嗎,她想不明白。
“我走了。”蘇小蠻揮揮手中的皮手套,大步往前走去。
“小蠻?”吉天佑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什么事兒?”這一次,蘇小蠻并沒有回頭。
“沒……沒什么事兒?!奔煊泳狡鹊牡皖^看看自己的鞋子,他不會死吧,她在心里這樣問自己,可是她究竟是想讓他死呢,還是不想讓他死?這個問題在心里問出來,又將內心的平靜打亂了,索性,她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回來的時候,給我帶點兒點心,福記樓的?!?
蘇小蠻笑著轉過頭,無限溫情的說道,“為了你的點心,我也得活著回來,是嗎?”
吉天佑微笑著點點頭,轉身就藏到門后去,她窘迫的捂著臉蹲在地上,想象著那一撇中黑狗探究的目光,她想她是瘋了吧,竟然對蘇小蠻有點兒舍不得,那可是害死他們一整個村子的惡魔漢奸啊。
“你在做什么?”黑狗走進來,看著椅坐在門后的吉天佑納悶的問道。
“他走了?”
“走了?!?
“你是不是想來鄙視我?”吉天佑將頭埋在膝蓋中,沮喪的說。
黑狗沒有回答,她自己到自我分析起來,“你想嘲笑我在這個時候,對一個漢奸舊情復燃是嗎,或者你干脆嘲笑我移情別戀、水性楊花、自甘墮落……我明知道他是去為日本人賣命,是去殺我們的同胞,可是我還是自私的不想讓他死,我習慣了他對我的百依百順,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像他一樣視我為一切,我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習慣了前呼后擁的排場,習慣他給我的一切……”她坐在地上低低哭起來,“我只是不想讓他死,不,是不想讓他這么快就死,我……”
吉天佑脆弱的辯白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心里緊緊繃著的一根弦兒,好像忽然就斷了。
“我又愛上他了,是嗎?”她抬起被淚水洗刷的眼睛,悲傷地望著面前的黑狗,又嗚嗚哭起來,“我愛上了一個……”
“不,”黑狗終于打斷她的話,“別傻了,你把善良當**情,你只是把它們混淆了?!?
黑狗蹲下身,手顫抖著去摸她的頭,這是第一次,他有這樣的機會,給她安慰,借她臂膀可以洗刷所有委屈和愧疚。他的心變得那么柔軟,低頭瞧著伏在他肩上哽咽的姑娘,有那么一下的恍惚,好像世間萬物都靜止了,只有他們兩個是活的,這一刻也許就是永恒,他將牢牢記在心里,她也不過是個脆弱的想有個人保護的小姑娘,他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
等吉天佑哭夠了,已經深夜。她已經睡了一覺,醒來發現黑狗的大臉嚇了一跳。
“你還在這兒?”吉天佑揉揉睡僵了的脖子,打量一下四周,“幾點了?”
黑狗連忙從吉天佑的身邊挪開點兒,尷尬的笑了笑,“十……十一點了吧?”
“這么晚了?!奔煊悠鹕沓T外看了看,用上級的口吻說道,“明天一早,告訴白鼠和二愣子,咱們開始收拾禪房,江義含那邊你去告知,讓他們準備。”
“好?!焙诠缝o靜點點頭,他看著面前的吉天佑,已經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小女人神態,又成了殺伐果斷的女匪。
次日清晨,白鼠和二愣子已經做好了準備,在禪房中像模像樣的打掃著,可是一早出去的黑狗并沒有按時回來。
“不會是出什么事兒了吧?”二愣子喃喃自語,“上次不也是……”他看到白鼠瞪他的眼神乖乖閉上了嘴巴,自知自己話多了,又偷偷望向吉天佑,她眼里的擔憂已經藏不住了。
“你去。”吉天佑指了指白鼠,“只是沿路找,無論怎么樣,先回來報信?!?
“是。”白鼠匆匆走了。
中午的時候,白鼠渾身臟兮兮的回來了。
“怎么樣,找到他了?”吉天佑趕緊問,當她只看到白鼠一個人的時候,就隱約覺得事情有些糟糕了。
白鼠喘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道,“回……回不來了,暫時回不來了。“
“怎么了?”二愣子迫不及待的扯了他的衣領,“你先別喘氣了,把話說完?!?
“去柳鎮的路封死了,在開戰?!卑资蠼K于咽一口氣,“是偽軍和國民黨的人再打?!?
“國民黨的人回來了?”吉天佑難以置信的問。
“好像是,來了很多人,正面交鋒,兩敗俱傷,倒是便宜了小鬼子,媽的?!卑资罅R一句,吐一口唾沫,“好像是沖著鐵路線,鬼子要有大動作了,這次運的全是重武器?!?
吉天佑想到蘇小蠻說的緊急任務,想來是跟這些有關了,看來日本人真的在密謀什么,就連蘇小蠻也都保密,“國民黨來了多少人?”
“一個團把差不多?!卑资蠼舆^二愣子遞過來的水,想了想又說道,“我沒找到黑狗,但是憑他的身手和老道應該不至于傻到強行通關,他可能繞行了,所以咱們再等等?!?
吉天佑點點頭,又派二愣子跑出去打探消息,她迫切的想知道戰況,她想知道自己能做點兒什么。
傍晚的時候,黑狗和二愣子一起回來了,在院子里還能隱約聽到轟隆隆的炮聲。
“有情況?!焙诠芬贿M門兒就說道,二愣在在后面打探一下四周悄悄掩上門。
“壞消息?!焙诠房粗煊映亮四樥f道,“老徐的據點兒被端了。”
“什么?”吉天佑一下子站起身,“怎么會?有人透露了消息?”
“山口信子,就是江義含的二姨太,她果然是一個巨大的威脅。”黑狗還是看著吉天佑,看到她焦急的神色又連忙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死了不少人,連帶著周圍的村子都遭了秧,電臺也被破壞,他們的動作之快都令我們來不及反應,幸運的是,上決思灰在半路截殺了他們,然后就引發了這場正面交鋒?!?
“那國民黨的軍隊是怎么回事兒?”白鼠趕緊問。
“哪有國民黨,”二愣子呸了一聲,“你看到的穿正規軍衣服的人就那么幾個,都是上決思灰的老部下,那些人多數是咱們玉石寨和虎門山的兄弟,剛剛被上決思灰集合在一起,就出了這檔子事兒?!?
“這就糟了。”吉天佑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她太知道土匪的秉性了,他們沒有接受過什么正規訓練,打起仗來也都是各顧自己,可以說毫無配合能力。
“要是咱們的精銳在,就好了?!焙诠啡滩蛔@一口氣。
這倒提醒了吉天佑,“對了,咱們的人呢?”
“被江義若拉去前線了?!?
“江義含呢?”吉天佑終于問出自己最擔心的一個人,她的心咚咚跳著,怎么也冷靜不下來了。
“沒有找到他?!焙诠奉j喪的說,“老徐跟思灰忙著統一土匪的事兒,躲過一劫,可是,江隊長……”
“被抓了?!奔煊犹嫠f了出來,“山口信子肯定知道他的身份,抓他是志在必得,江子離不開口的,就像在江義含身上找突破。”
“也許……”黑狗安慰她,“也許他逃掉了,也不一定?!?
“不會的,”吉天佑顫抖著搖搖頭,“他一定是最后一個逃跑的,他還有那么多東西要銷毀,要藏匿,他哪有時間?”
“所以,日本人還是為了這批寶藏?”白鼠無意間說出了真相。
“兄弟如手足,我要是二姨太,也會這么做?!奔煊哟舸舻淖谝巫由?,這一刻,她反倒是冷靜下來,“所以,還等什么,去把寶藏取出來,趁亂運出去,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
這的確是他們最后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陽城內大部分的兵力都被上決思灰的隊伍牽扯住了,城內的治安根本顧不過來,都被調到日軍駐扎地看守該看守的一切。
四個人掌燈奮戰,吉天佑更是片刻也不敢休息,她怕自己的一停下來,便會去想怎么營救江義含兄弟倆,可是她又無比清楚地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夫人,外邊有人找?!币粋€丫鬟站在禪房外大聲喊了一下見里面的人很警惕,遂解釋道,“是個姑娘,說是來幫忙的?!?
吉天佑給二愣子使了個眼色,讓他將槍放了下來,“知道了,隨后就來。”
黑狗跑出去帶回了一個人,卻是陸影兒。
“開著火呢,你怎么過來的?”吉天佑見了她又驚又喜,忍不住牽了她的手看了又看,“受傷了沒有?”
陸影兒搖搖頭,“知道你們人手不夠,特意過來幫忙的,還有一個人在城門口接應咱們,準備好了嗎?”她看看禪房里的格局,皺了皺眉,“不好弄?”
吉天佑沒把那個人當回事兒,想著也許是陸影兒的朋友,但一定信得過就是了,于是全身心又投入到挖寶藏的事情上去。
“從這兒進去,打開了第一扇門,里面空間太小,一次只能進一個,所以比較費時。”黑狗忍不住解釋,站在洞口往里面瞧著。
“最快也得兩天。”吉天佑嘆口氣,“恐怕我們要浪費今晚大好的時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