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身都是戾氣,滿眼都是仇恨。他永生都難以忘記被關(guān)在這里的半月,是比殺了他更慘無人道的半月。他從牢籠中掙脫的第一件事就是報仇雪恨!
群玉山人還不知發(fā)生了何等劇變,只是為天空中驀地打響的炸雷吵嚷不休,也為了濃云驟然一時翻滾而爭論不已。魈琛穿著黑衣,悄悄潛行在山上,天色因濃云遮蔽而昏暗,他正如隱如暗影的鬼魅,聞不見看不著。
他心里頭又痛快又僥幸,僥幸的是西王母竟然沒趁這個機會殺了他,若是當真將息玉從他身體內(nèi)取出,他可必死無疑啊!
——既然你不懂斬草除根,那讓我來教教你好了!
魈琛如是想著,幽深的雙眸似有小小火簇從中跳動。息玉之力給他帶來的脫俗外貌,在這個時候卻被極大的邪氣陰森取代。他的雙眼像九幽地獄,他的身軀像重樓妖塔,他手中的那柄亮瑩瑩的鋼劍滿映著深黑,仿佛它本是純黑透亮的。
他每走一步,群玉山上每株樹木,每棵花草,都在顫抖。地也在動,山也在搖。西王母從己身上拿出的力量,最終反過來制裁她了!
瑤池仙子都聚攏在玉息宮前的廣場上,她們桃紅柳綠的春衫在烏云下黯然失色。她們像往常那樣嘰嘰咋咋吵嚷不休,就像一群被困圈中的飛鳥。她們著實是被困在群玉山之上了,困到以致于她們快要忘了自己本會自由翱翔的。但在今日,她們會重新記起一切,她們會自發(fā)的團聚在一起。群玉山上共計三百一十五名仙子,同這山上的樹木沙石一般,仰賴息玉之靈而生,隨同息玉之力而亡。
魈琛出現(xiàn)在她們眼前時,冰冷的氣息讓氛圍再熱烈不起來,眾仙子鴉雀無聲,只睜大了清亮的大眼睛恐懼的把魈琛看著。周圍似乎結(jié)凍了,或者是也有無形的樊籠從她們頭上落下,將她們圍堵個水泄不通。她們每個人心頭都有大難臨頭的感覺,自憐自艾如同被豺狼盯上的羔羊。每個人都在心里琢磨如何求饒?zhí)用瑹o人能想起自己也是身懷法力的。
或者其實她們并沒有忘記自己所懷的那一丁點本領(lǐng),只是誰先上前頭去,這倒是個很有待商榷的問題。是以不愿打頭陣的大家紛紛向后退縮,敵人并沒有逼近一步,她們卻快要退到十萬八千里外了。
魈琛來到群玉山這段短短的日子里,蕙芝仙子一直鋒頭受挫,她素來愛嘩眾取寵,總是站在最顯眼的位置,如今卻夾雜在人群中央,縮頭縮腦的打量周圍。蕙芝心里頭一邊唾罵著其他仙子臨危心怯,一邊琢磨著如何自保的好,便彎下腰,將自己深深的埋到人堆里頭,這才大喊:
“秋靈!!你看的好牢籠!!”
眾仙子紛紛想到,是啊,今日輪到秋靈當值了!幾百雙美麗眼眸紛紛瞪向秋靈,新晉為眾矢之的的秋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比蕙芝還要大聲的嚷道:
“不是我!不是我!是暮雨,是她主動要替我當值的!都、都怪她不好!!”
眾人又開始在人群中搜尋暮雨,可是怎能找得到呢?蕙芝見眾人左右找不到暮雨,心里頭便也明鏡一般了,悻悻的想到,讓你暮雨愛做英雄,可把小命搭上了吧!她于是再次彎腰躬身的喊道:
“兀那魔頭!!你把暮雨怎么了?!”
魔頭自然是指魈琛,蕙芝方向指明,眾人立即回頭怒目射向魈琛。魈琛本不欲同她們羅唣,只是她們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躲著他,既然還敢拿“魔頭”之名稱謂他,那他可當真要讓她們見識見識魔頭的厲害。
他憑空向后一伸手,背后登時刮起大風,倒拔百丈大樹,一時間殘枝敗葉如魔亂舞于空中,紛擾飛向仙子群里,可憐瑤池仙子,還以為是魈琛開始攻擊她們,尖聲驚叫的揮手亂擋,終于狂風止息,她們也嚇丟了三魂七魄。
漫天塵沙緩緩落下,眾人瞧見魈琛手中提羊一般提著個物什,仔細一瞅,那卻不是什么羊,而是襤褸寸掛血流如洗的暮雨。她雙眼緊緊閉著,身子已經(jīng)僵了,流干的血液像是繪在她身上的圖騰,她心口有好大一個血窟窿,凝干的血液殷紅斑駁。
魈琛沒有做什么,只是千里取物,憑著至強至剛的力量,周圍之物難受撼動,氣勢聲威也磅礴撼人。
“賊頭歹毒!!”
仙子中有幾個和暮雨交情甚好的,見到摯友死的凄慘,心中一時恨透了魈琛,怒意攻心再顧不得眼前是魔鬼修羅,奮不顧身沖上便打。魈琛嗤笑一聲,輕輕一甩,將暮雨的尸體斜擲出去,正擊在沖來的幾個仙子的身上,生生將她們推出里許。幾名仙子起身便嘔血,頭昏眼花的難以支撐。眾仙子見識了魈琛的厲害,更加戰(zhàn)戰(zhàn)兢兢,兩股栗栗。便是血海深仇擺在前,也沒了報仇的勇氣。
魈琛倒不再同她們?yōu)殡y,而是提劍走上玉息宮的階梯,他知道王母就在里頭,只是她還及不上眼前的仙子,大難當頭卻只敢做個縮頭烏龜。
——殺我時道理橫飛,卻沒有引頸就戮的勇氣么?
這種人是怎么當上四御之一的!
魈琛背朝著的天空中,驀然閃現(xiàn)一股紫氣,化如利箭一羽,朝魈琛飛射而去。魈琛自從有了息玉之力,耳目之力遠非從前可比,他早早聽到動靜,察覺出異樣,只是故作不覺罷了。待到箭矢逼近,他猛地回身,劍光比他更快的朝來者揮去。
箭矢未折,空中只有道衣袂破開的聲音。紫光之中顯出一黑袍男子,端的是威容可敬。這當真是天降神佛,焉有不巴結(jié)之理,階下眾仙子見是東華帝君,登時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大喊大嚷著,聲勢一時盛起。
她們離得太遠,沒有看清楚那支帝君化成的箭矢險些傷于魈琛劍下,那聲裂帛,正是玄女劍斷開了帝君衣擺。
“東華帝君倒是及時雨!”
魈琛見到東華,心里不是不怯的,即便他現(xiàn)在擁有了極強的力量,曾經(jīng)那一仗的一敗涂地,讓他不能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再沒和東華交過手,他并不知東華的深淺。只因當初對打時,差距實在懸殊,東華摸清了他的底細,他卻摸不清東華的底細。
“息玉在你身上?”
東華如是問了一句,卻不等魈琛回答便提起了他的頸子,手心中傳出靈精,在魈琛體內(nèi)逡巡搜索。
“你這小賊,要懷揣著息玉逃回你的妖界去么?”
魈琛又窘又急,正欲發(fā)重力揮開東華的手,東華卻已松開了他。
魈琛甩開他的手,狠狠的退到一旁,他的俊臉窘迫的緋紅,額上頸上青筋鼓起,口中喘著粗氣,死死的盯著東華。
“你瞧我作甚?你這小賊,還有甚不服氣的么?”
魈琛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fā),挺劍朝東華刺去。東華仰天長笑,身形似乎未動,魈琛卻總刺不到他身上去。這般來往了十來劍后,東華驟然虎目怒睜,口中嗬嗬作響,十指箕張沖魈琛頭頂蓋去。
魈琛彎身一躲,竟極迅捷的抽身而退。東華的眼神微動,魈琛心頭砰砰直跳。
他的這一招,正出自凌云劍法,第七類第六式,釜底抽薪。他情急之中,施展的并不完全,若是和典籍上完全一致,至少將對方的兵刃已經(jīng)奪來了。
東華不會等到魈琛慶幸完再繼續(xù)攻擊,他雙臂出擊,如同下山猛虎一般,要把魈琛撲摁在地上。魈琛提劍一揮,正揮出一招橫掃千軍,玄女劍的重量為此勢增添了許多威猛,一眼看去,竟像是精通于玄女劍法的人使出的一樣。實則魈琛只是被困在息玉洞府的半月中大略修習了一遍,許多招式的精微之處還未能透徹悟出。所仰賴的全是身上的至剛至猛之力,以及手中的玄女鋼劍一柄。
這一招來勢洶洶,便是東華也不得不避。
原本西王母是女流之輩,法力自然向陰柔一脈走,但她為了登峰造極,同樣也是為了長久的守御一方,她將自身的所有剛猛之力卸于息玉之力上,這與她和東華約定轉(zhuǎn)嫁靈力好再相見的目的也殊途同歸。這力量最終讓她賜予了玄女——同瑤池眾仙一樣,是她造出來的先天神。玄女一出生就是這世上至剛至猛的首尊,有先天決定,又有后天生成,她是最終令息玉之力至純至猛的人。
誰都知道,剛者無可破,唯有以柔克剛。簡而言之,就是剛猛無儔的力量打到眼前,不要硬碰硬,躲避才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在貼身肉搏之中,躲避也是最易失了先機的手法,東華剛一彎身躲避,魈琛的后一劍就刺來了。
俗言道,劍走偏鋒。一套劍法的高妙之處其中一方面就在于是否能發(fā)揮劍的渾身銳氣,讓敵人如面對千萬利刃,不敢相抗。步步緊逼,才是真道理。
魈琛顯然是掌握了這門的精髓,一時間占到上風,東華帝君不停躲避,漸漸的便顯左支右絀了。
“你也納命來吧!”
魈琛殺的興起,見到東華不慎之下,手臂上掛了不少小傷,心里頭既得意又暢快,心想著這些天庭的人無事生非,慣會和他作怪,不如殺了他們干凈,反正留著也是個禍害。他不曾留心的是,用劍之時最忌三心二意,不將對手逼至窮途末路,如何能妄想除對方而后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