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狼星君本是后起,靈力又實在和東華帝君懸殊,東華帝君行到云筠眼前時,他卻還未奔去,情急之中只得脫口大聲喊道:
“云郎君!你,你快躲啊!!”
他料想云筠定是空有靈力但不會運用靈力,才會被東華一掌拍的那樣凄慘,想來針鋒相對已是不行,還是避為上計吧。
原本云筠桀驁的性子上來,心想,師父這一掌劈山斷石,想是下了十成的功力,必欲取我性命的,可云筠也不是那種打不過就跑的人,我雖不能抵御師父,總能堂堂正正的死在他手下。又聽見貪狼星君在一旁喊躲,心里頭一拗強,咬牙道,你讓我躲,我偏不躲!我還要還擊師父!便是死,也要堂堂正正的死!
他心中已有了死的覺悟,此一擊便含了背水一戰(zhàn),殊死抵敵的意思來,竟比常日更要冷靜多倍,甚至東華疾如閃電的身形也在他眼中絲絲理理清楚起來。那一掌拍來,他便鼓足全身力量,匯集于右手,奮力猛抬,生生格下了那一掌。東華的手竟被格擋在半空無法動彈,心中震怖難以言述。他因為云筠的這一抵擋,眼中大現(xiàn)驚詫之色,而觀望云筠的眼神,卻平靜無波,他竟也不以平生第一次抵擋住師父的攻擊而覺得驚喜和驕傲!
東華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老手,竟在云筠一個雛兒眼前露了怯,雖然云筠恍若未覺,他自己卻已經(jīng)微微感到氣勢已散,心已動搖,若再不能解決眼前的人,那恐怕他也要身死于紫微宮,而靈散去天地間了。他身上的靈力雖于天地不足為道,但他畢竟肩負著鎮(zhèn)守陰陽之源和東極扶桑的職責,這職責是他一生的鐵血換來的,是他靈魂之在,是他比生命更高的存在!他死便死了,這職責卻不能荒廢!
東華這般一想,心胸之中又洶涌起無限的志氣來,眼中又滿含了斗志。這樣的眼神,在幾十萬年前,就是天上地下魑魅魍魎、山精鬼怪的宿敵克星!那時妖魔鬼怪,但凡看上一眼,便要望風而靡!
云筠定定的站著,以眼神同東華帝君對峙,竟看不出他是否有些許的恐懼。真不知他是因為心頭已經(jīng)抱了必死的信念,還是因為強大的靈力已經(jīng)改變了他數(shù)千年來習以成俗的觀念呢?
東華并不在乎他怕不怕自己,東華對敵過比現(xiàn)在眼前力量懸殊更大的對手。他淋漓血戰(zhàn),對手卻毫發(fā)無損,他被打倒了一千三百五十四次,敵人只被他打倒了一次。可就只那一次,勝負便分明。
東華集力于手,眼睛逼近云筠的眼睛,兩廂同時施展壓力。云筠到底年輕,看著那雙盯著自己從小到大的怒目就近在咫尺,怎能不怯?他心中一怯,手足自然也乏了力氣,漸漸被東華帝君壓彎了腰肢。
人的軀體,如在站直的時刻,總是運勁充沛的,這無非是人習慣了直著身體走路,故而肌理也是順著這個姿勢形成的,若驟然彎身,那么應當派上用場的肌骨全都抵不上直身時的一半的力量,任你力量再強,卻派不上用場,只因你的軟肋已經(jīng)暴露在敵人眼前了。
云筠此刻便是在咬牙堅持,他不能分心二用,故而沒有看到東華此刻的眼色。他也微顯詫異,他這一招,本是迅速制敵,但今次用在云筠身上,竟被他磨去這許多時間也未能打倒,心里也焦灼起來。
他心里冷哼,不過憑著玉虛子傳給的靈力,這身法技巧,卻是糟糕透頂!
他的徒弟,如今身上流淌著他人傳授的靈力,并用這靈力與師父近身搏擊,真不知是可笑還是可嘆。可東華帝君不是會想到這些的人,他腦中被實用功用的念頭占滿了,無心思去想這些個世故人情。
“好小子!看招!”
他突然暴喝出聲,仿佛是在提醒云筠,實際是在擾亂他的注意力,果不其然,云筠分心看向他的眼睛,便是在這一刻,東華帝君另一掌斜劈出來,直指向云筠脅下。七星君齊齊驚呼出聲,巨響聲也緊隨其后,云筠咕咚咕咚的滾出殿門,從白玉石階上摔將下去,躺在冰湖上不動了。
東華心中暗暗著喜,踢步邁出殿門,想要再往云筠身上補上一掌,要他再無可能站起身來同他兵刃相向。七星君慌成一團,連忙跟隨上去,拔劍攔在東華帝君身前,破軍星君將云筠從地上抱起來,探了探他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氣,盯著他青紫的臉龐默然不語。
“七星君莫要插手本君家事!若不然休怪本君不給情面!”
東華朗聲說道,大步流星的沖一幫持劍擺勢的人走來,渾無一絲懼意。
貪狼星君本還想抵抗片刻,以示決心,見東華這般的精神百倍,心想云筠雖有那么強的靈力已不是敵手,若此刻和東華帝君動手,定要被他殺光,再護不住云筠性命。畢竟這人連自己嫡傳親徒都要誅殺,又怎會看重他們幾個的性命呢?他們死了,不過夜晚天上再無北斗罷了!東華是男仙之首,他自能提拔幾個上去頂了位置!
貪狼星君這么一想,料到自己兄弟七人這次也兇險異常,心里不由躊躇起來。若是他自己獨個作戰(zhàn),那他甚至愿意引頸就戮,只求一死節(jié),可身后站著他的六個弟弟,還有他們窮發(fā)之北未來的小帝王,他怎能將這些人的生死也處決了呢?貪狼星君越想越不忍,竟自丟下長劍,匍匐于地,顫聲懇求東華道:
“某與兄弟無能,無力護主,自知今日難免一殺身,但懇求東華帝君為天下蒼生著一想,放過云郎君性命。此是某為天下蒼生所求,某還要為六個幼弟一求,他們年幼無知,跟隨某一個無能兄長,受苦受難,今日也是一般身不由己,懇求東華帝君也饒他們幾人性命。某微末小人,殺身不足敬長者,牛馬走不足報君恩,但某誠欲全身交與帝君,但憑帝君處置,某絕無怨言!”
東華帝君好耐心的聽完他這一番話,已屬不易,他沒有非殺七星君的必要,除非他們死也要護住云筠。貪狼星君這么懇求,倒是給他一個捷徑。他瞥見云筠尚在昏迷,知曉他一時半刻不會轉醒,便伸手扶起了貪狼星君,溫聲好言說道:
“星君毋須行此大禮,星君兄弟是重情重義之人,又是于天地有裨益的好仙官,本君身為男仙之首,怎會為難星君。只是本君那徒兒,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人物,托付于治國大任只怕為難他。本君只欲將他身上固不該得的靈力抽去,不欲殺他性命!”
貪狼星君聽到這么一番溫和講理的話,心頭一陣喜悅,但聽到東華要抽去云筠身上玉虛子的靈力,心中又微微著慌。雖說云郎君不愿意要這靈力,更不愿意做紫微帝,可那靈力在他身上,也要他先同意才好抽走才是。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微微回頭想要看云筠一眼,他的腦袋只轉過一半,就想到云筠現(xiàn)在一定還面龐青紫的昏迷著,哪兒能問出個什么呢?
他這小動作落在東華的眼中,帝君的眼神暗了一暗,臉色也為了貪狼星君的不配合微微沉了下去。他輕聲說道:
“星君若不愿意,本君也不會勉強。只是本君這孽徒,今天定是要帶走的,還望星君不要在本君家事上橫生枝節(jié)。”
“卑職哪兒敢!!”貪狼大慌,連忙又矮身跪下咚咚磕頭,“卑、卑職認為帝君這一主意甚好,卑職剛才太過喜悅了!”
其他幾位星君,鎮(zhèn)日里除了玉虛子,就以貪狼星君為大,誰知一夕之間,玉虛子溘然長逝,貪狼星君那樣如山一般的依靠,也不得不卑躬屈膝的在人足下茍且求生,真乃世事無常!幾位星君心中難過,不忍再看向兄長,垂著手頹然站在原地。貪狼星君麻木不仁的磕著頭,此刻心中既沒有來日報此恥辱的念頭,亦無求得生存的喜悅,只是滿心里對云筠的愧疚。
那原本他不想要的東西,玉虛子說給他就定要傳到他身上,現(xiàn)在原本屬他的東西,東華說要拿走就定要拿走。從來也沒有問過一句他的想法,而是將他當提線木偶一般牽在手中走。莽夫亦不愿受人驅使,何況云筠畢竟是個堂堂七尺的丈夫,誰也不能將太過年輕的他瞧低了去!
東華帝君松開了緊蹙的眉頭,沒有嘲笑地上可憐巴巴的貪狼星君。如若易地而處,他要保下的人是九光,他定也會毫不猶豫的磕頭求饒的。人人都有軟肋,神也不例外,哪兒能說是星君貪生怕死呢?
他輕輕的扶了地上的貪狼星君一把,在他耳邊說道,“地上涼,快起來吧,麻煩星君為本君打掃出一片法壇。”
貪狼星君低低的道了一聲謝,也不抬起頭,就轉身同著六位星君一起抬著云筠走進了紫微宮。他們雖說同意了東華的主意,但卻一副與東華不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樣子,離他遠遠的進了紫微宮,倒和將要下手的云筠緊緊的依偎著。東華也不以為忤,不愛同他一起的人多了,這多年來,他不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么?他早已習慣了。
可窮發(fā)之北格外荒涼,七位星君已經(jīng)進了暖融融的殿中,蒼茫的天地之間,唯獨剩下了他。他站在結上了厚厚冰層的天池之上,天邊連一只寒鴉大雁都無,只有一縷灰色的云慢悠悠的從天際飄過去。從北向南看,是白茫的一片,從南向北看,是白皚的一幅,他站在落了雪的冰湖中央,像是被囚在了一件碩大無朋的白色牢籠中,從左往右看是純白的,從右往左看也是純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