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筠伸手揩揩額上的冷汗,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去將火爐拖到了玉虛子身邊??玖似?,他試著又去握玉虛子的手,仿佛沒有那么燙了,他又輕輕的為他搓手,口中忍不住就羅唣絮叨起來:
“你這個老頭?。∧贻p的時候不注意保養,老了報應來了吧!……你,你真是的,你趕緊醒過來吧!我應了你就是!這般嚇我是什么意思呢……你要這個時候死了,萬一我被冤枉個弒君的罪名,你負責嗎!”
大殿里靜悄悄的,火爐晃了一晃,燈燭也都同時晃了晃,不知哪扇窗欞忘了合上,一陣小風嗚嚕嚕的吹卷進來,攪的綾帳不得安生,滿室的暖悶也微微散了一點。火爐燒的很旺,大殿里汗蒸蒸的,但玉虛子還是冷冰冰的。
云筠緊緊握著玉虛子的手,他伸手又用袖子揩了揩臉,嗓音喑?。?
“老頭,怎么辦啊老頭,我、我不想看著你死……你說說你,干么收去我的靈力!我逃得出你的手掌心么?現在倒好,我連救你也不成……”
他自己說完這一番話,更加覺得大殿空曠,人影薄稀,除去一個昏迷不醒的玉虛子,就剩他一個會說話會呼吸的活物了。窮發之北,真的很荒涼??!他打了個寒戰,他是真的不愿意待在這里,但是現在玉虛子生死難測,若他說愿意接受那力量能讓他好起來,一萬遍他也說了!
玉虛子的手冷的像冰,他奮力運息于手心,不但暖不熱那雙手,自己的手也越來越冰。他的手要凍僵了,要握不住東西了,可他還是握著玉虛子的手,他覺得自己現在能為他做的,也不過這么一些了。他心里這情誼,也不知是出于看在上輩的交情,還是出于他真切的感受到,眼前的玉虛子是真的喜歡他,按他這個火爆脾氣來說,對他也很好了。
后來握著那雙手,他的一對手臂,他的半個身子,他渾身上下,都仿佛緊緊貼著一塊碩大無朋的寒冰,不論往哪里躲,都冷極了。他在暖意融融,暖如孟春的大殿里打起哆嗦,上下牙咯咯打架。
他還是堅持著,忍耐著,沒有放手。這是他最后能為玉虛子做的了。
在這一點,他是有些像他那個妹妹的,也許因為他們都是石頭變的吧,頑固極了,硬邦邦的不通氣。
誰知到了后來,他慢慢的又不覺得冷了。神跡一般,他只能這么解釋了,不但不冷了,反而覺得渾身充盈著力量,精神也飽漲。他頓時鼓足了勇氣,想著既然自己能克服這寒冷,想必也能幫助玉虛子克服吧!
他將火爐移開,一咬牙緊挨著玉虛子抱住了他。他像猿猴母親抱著自己的娃娃一樣抱著玉虛子,全身都感受到了他身上傳來的寒氣,但那寒意決沒有最初那么難以忍受了,這太神奇了,但他顧不得想為什么這樣了,他緊緊抱著玉虛子,用自己的體溫暖熱他。
過了沒有多久,玉虛子的身體竟稍稍有了暖意!云筠聽到他腔子里的一顆心也微微的跳動了起來,當真是大喜過望,連忙加緊運氣,將自己身上的熱量源源不斷的送去玉虛子身上。
又只是片刻,玉虛子的呼吸就平穩起來,他的眼睛微微張開了一絲縫,黑眼珠在那道縫里轉到云筠臉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轉了回去,輕輕的合上了眼。
云筠見他轉醒一次,已經激動不已,百感交集了,倒也不急躁,緩緩的將熱量送去,果然不過許久,玉虛子又醒來了。
“老頭兒,怎么樣,感覺好些沒?”
云筠輕著嗓子問他,朝他笑了笑。玉虛子也虛弱的笑了一笑,微微搖了搖頭。他吃力的微微舉起手,指了指門外的方向,似在示意云筠門外有什么似的。
云筠放心不下他,不愿意獨自出去看,玉虛子又笑了笑,示意他自己可以支撐,又擺了擺手催促他趕緊出去看。云筠只好將他輕輕擱在地上,想了想又將自己烤干了的青袍取來覆在他身上,這才放心的走向大門。
門外冷的很,迎門的是天池的蒼色湖岸。只半天的功夫,天池竟已結冰了!大抵是鯤鵬已經飛走了,水中再沒有其他可以撼動氣溫的生物,以窮發之北的溫度,浩淼無垠的天池結凍也不過片刻的事吧!
河的對岸站著七個霜雪般的人,這副整齊劃一的程門立雪的情景云筠也是首次見到,先是驚了一驚,之后想到這七人應該是為了里頭的玉斗玄尊,怪不得七個堂堂男兒躊躇在門口也不敢進,怪不得玉虛子這老頭一醒來就讓他來招呼他們,看來是苦侯許久了。
他請七個人進門,領頭的那位很是彬彬有禮,先向他客客氣氣的道了謝,才領著其他六人進了宮殿。
七個人都著織錦衣,紋繡裳,頭戴金玉冠,腰墜白玦環,身佩紫金劍,帶鑲紅寶鉆,端的個個氣宇軒昂,絕非凡品。他們一水兒的客氣模樣,對著云筠這個后生,只怕有半點的不夠周到,叫云筠反而手足無措很不自在。
七子進到殿中,見到躺倒在地的玉虛子,慌忙圍了上去,方才就為首的一副大哥模樣的那位,輕輕扶起玉虛子的上身,抱在懷中,關切的問候道:
“尊上可還撐得住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無妨,休息不休息也就這樣了。”
云筠聽了玉虛子這般自暴自棄的話,正想指責他,想起殿中還有七個陌生人在,便生生的把話吞了回去。
“筠兒,你過來?!?
玉虛子朝他招了招手。云筠頭皮發麻,心想這老頭著了魔么?怎么突然這般肉麻的叫他?好歹他還是乖乖的湊了過去。玉虛子從環抱著他自己的人開始介紹,一一指了過去:
“這位是北斗第一貪狼星君,天樞;這是第二巨門星君,天璇;這是第三祿存星君;天璣,這是第四文曲星君,天權;這是第五廉貞星君,玉衡;這是第六武曲星君,開陽;這是第七破軍星君,搖光?!?
這七位竟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斗七星君,這七位俱是紫光夫人幼子,玉虛子的七個幼弟。想到眼前的這些可是實打實的硬親戚,云筠不禁更加客氣了一些,若是自己對玉虛老頭說的不肖的話給他們知道,個個都是年富力強的中年人,揍起他來還不容易么?
“我記下了!玉虛老伯!”
玉虛子向他伸出手去,云筠連忙伸手握住,七位星君的目光驀然齊齊的落到了他們相握的手上。云筠被這眼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手來,但玉虛子那副奄奄一息的樣子,他真不忍心再傷他的意思,只好視而不見了。
七位星君臉上的表情各異,但看得出來情感都相當復雜。玉虛子發話,眾人又將目光齊齊投向了他:
“我召你們前來,實在情非得已,但想來現在天尚晝,你們幾個還不至騰不出身,便也只好勞煩你們了。”
“尊上,你這話可說的太疏遠了,我們不算你的屬下也算你的弟弟,哪有哥哥叫弟弟,弟弟稱忙不來的?”
玉虛子微微了笑了一笑,氣若游絲的說道:
“你們知道,我的時日無多了……”
云筠輕輕“嘖”了一聲,皺眉瞪眼撇嘴,對玉虛子這死氣活樣的話不滿,險些就張口罵他的不是了,好在七位星君齊齊開口勸慰玉虛子,齊齊伸手攀住了他身體,齊齊淚花泛濫,團團圍住,竟沒一些云筠容身的位置。
云筠松開玉虛子的手,退出人群。他可比不得眼前這七位親的實在,也沒有那么多的眼淚珠流,更不相信玉虛子的胡言亂語。這個老頭老當益壯著呢,那么強的靈力,他承了幾十萬年,怎么可能死生在剎那?
“尊上!窮發之北沒了你,我們兄弟七個沒了哥哥,可要怎么好……”
破軍星君搖光齒序最幼,此刻見著自己總是那般強大如斯的二***落西山氣息奄奄的樣子,他是心中最難接受,也是最繃不住情緒的那個。他話一出口,就忍不住淚落如霰,惹的其他幾位星君也垂頭喪氣的嘆息著。
“沒了我?哼哼……”玉虛子笑起來,鐵青的老臉竟飛揚上兩份鮮活,“沒了我你們不會司夜?沒了我,窮發之北是要天塌還是地陷?瞧瞧你那點兒出息吧……”
其實搖光對玉虛子的這份敬愛眷戀之情,他曉知在心中,的確也很受用。但他好歹是統掌窮發之北幾十萬年的一方君主,難道會愚蠢到聽了一兩句溢美之詞便要強勉著一副仿佛時時刻刻都可能支離破碎的身軀繼續占據帝位,尸位素餐,直到死在御座之上么?他不是凡間的帝王,他對權力沒什么狂熱,中天紫微大帝只是他的一份義務,然而如今已經難以承擔了。
“哥哥!哥哥……”
搖光看樣貌還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他伏在玉虛子的懷中哭的不能自已,清俊的臉龐上滿泛著水光,眼圈紅通通的,真是見著生憐。幼弟沒了頂梁柱一般的兄長,臣子沒了圣明的君王,如此不為天底下最摧心傷肝的事情,還有何事堪當呢?
云筠見七位星君都是一副玉虛子即將就要斷氣的樣子,尤其搖光星君,堂堂七尺男兒,哭成那副樣子,成什么呢?!他心頭涌過一陣煩躁,很想破口大罵,很想打砸些什么東西泄憤。他不是粗魯無能之輩,相反他還是個極為懂禮的翩翩君子,只是現在七位星君無可奈何的模樣,搖光星君如喪考妣的貌狀,還有玉虛子自己一副笑看大限的模樣,既讓他覺得不詳,更讓他心頭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