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筱擺擺手,用桌上擺著的其他冰裂紋茶杯,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
“她們都是肉體凡胎,打也打不過我,又是奉主子命罷了,我和她們計較什麼?”
白霓聽到雲筱的話,狹長眼眸裡的眼珠輕微的顫了顫,嘆息道:
“若是人人都像神女這般善良仁慈,那天下恐怕就能永世太平了!”
雲筱咕咚咕咚的灌茶,像是渴極了,飲牛一樣,形象全無。
“若是人人都像我這個樣子,天下大亂還差不多!”
“神女何必謙虛!”白霓繞到雲筱面前,眼神也變了,認真又鄭重:
“現在天下,只有神女能當救世主!”
雲筱被她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冰裂紋的寶貝伴著沒喝完的茶都順著她的裙子滾了下去,在地上爆響著開了一朵花。
雲筱手忙腳亂的去拾地上的碎片,慌張之中被瓷片割開了手指。她低低的痛呼一聲,魈琛在一旁化出原身,連忙將她的手碰到自己手中,心疼不已。
白霓見到又變出來的魈琛,接道:
“正好,妖王大人也在!你們二人合力,一定能救天下的!”
魈琛本是統領妖界的妖王,和人界本就風馬牛不相及,況且妖界和人界雖說不是勢不兩立,但也沒有關係好到要承擔拯救人間蒼生的程度,於是不滿道:
“我二人爲何要聽你的去拯救天下,你這麼擔心天下,爲何自己不去?”
白霓凝重的臉容上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破碎,她居然提起裙襬,再拜稽首,肅聲道:
“若白霓能救天下,何樂不爲,可是當今世上,白霓能找到的人唯獨雲筱姑娘一個了,請雲筱姑娘看在人間十八萬貧苦百姓的份上,力挽狂瀾!”
一直靜靜聽著的雲筱終於開口:
“你讓我拯救天下蒼生,那天下蒼生有什麼危險麼?”
她現在鬢髮凌亂,衣裙皺巴,還沾滿了黃色的茶漬,手指也被瓷片割破了,看起來狼狽極了,白霓還異想天開讓她去拯救蒼生?
她可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擔子有朝一日能落到她雲筱的頭上來。
白霓雙手交疊,高舉過頂,朝著雲筱的方向,虔誠的跪著。痛聲道:
“黃河河伯玉扶舜,聯合當朝人主,要將黃河決堤,淹沒中下游萬頃良田,百萬平民!請神女一定要救人間的百姓!他們都是無辜的!”
雲筱雖然猜測到了白霓可能說的是什麼,聽完了她的話,還是腦中嗡鳴了一陣。玉扶舜要決堤黃河了?爲什麼?這和人間的皇帝又有什麼關係呢?
決堤黃河是個什麼概念?黃河流域,中原腹地,有那麼多百姓生活在這裡,若是決堤黃河,他們可還有命在?
“我……不太明白……”
白霓細長的瞳眸中流出兩道細細的眼淚,看得出她眼中的焦慮和痛苦不是僞裝出來的,她實實在在的擔心著凡間的平民們。
“神女……”
她絕望的聲音似乎是在嗚咽,像是拼命的壓抑了哭意才說出的話。
雲筱連忙解釋道:
“我不是要拒絕你,你要先告訴我前因後果!”
雲筱萬沒有想到,白霓這樣一個靈狐妖族,竟然會對凡人有這樣深的感情,甚至超越了他們這些居於天上,所謂庇佑凡人的神明。
白霓抹了抹眼淚,當即就要講述,雲筱連忙將她扶起來坐到椅子上,給她斟了茶,讓她平復一下心情再說。
白霓自己卻迫不及待,胡亂擦了擦又流出來的眼淚,不顧花了妝的臉,張口就講:
“前幾日我在內帷,聽聞有個白衣面聖,我當是個京城才子中的新秀一流,便沒有在意。這幾日一直覺得聖上古古怪怪,似有心事,便多嘴問了一句。誰知……陛下說:‘河南河北去年鬧了饑荒,那幫刁民便擁立起一個富康王來,想要奪朕的江山!爲了剿滅那幫亂臣賊子,朕花了好大的功夫!這回一定要好好治治那些刁民!讓他們知道,朕的江山,就是朕一個人的!不是他們的,更不是富康王的!’”
“我問陛下要如何懲治刁民,陛下便把和玉扶舜聯合決堤黃河的事情告訴了我,說在那日之前,先將河南河北的百姓都召到黃河邊,屆時玉扶舜負責放水,那幫刁民,就在黃河二月末的凌汛裡給淹死、凍死!”
雲筱目瞪口呆,結結巴巴的問道:
“決堤黃河?!玉扶舜怎能做得到?!皇帝憑什麼信他的呢?!”
“玉扶舜能不能決堤我是不知道,可是陛下似乎極信任他,他也信心十足,似乎穩操勝券,這幾天他一直在京畿附近遊蕩,我多次遣小狐仙去引誘他,暗殺他,可是他水火不透,我沒能拿他如何,陛下卻知道了我私底下的動作,警告我不要自以爲是壞他的大事。我從沒有被陛下這樣罵過,心裡氣憤極了,賭氣一天都沒見陛下,誰知晚上冊封的旨意突然下來,陛下晉我爲貴妃,據說,這是玉扶舜勸諫的結果……”
“玉扶舜倒真有些手段!可他幹麼要害死那麼多凡人!屠他滿門的是東海龍王敖延!”
雲筱義憤填膺,不自覺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抖落出來。白霓好奇的問了一問,雲筱只好和盤托出,只是把顏錦的事情略去,只撿了敖延遣死士去屠河伯府的事情講了一遍。
白霓低頭沉思了一瞬,便沉聲道:
“我明白了,可能玉扶舜想的是栽贓嫁禍!黃河由東海龍王掌管著,若是黃河發了怒,闖下了禍,大禍小禍,都要由他擔著!玉扶舜可能自己不能拿敖延怎麼樣,只有使出陰招陷害他了!”
雲筱失笑,道:
“他也未免太過天真,這算什麼陷害?黃河最終流入北海,也是歸北海龍王管的,敖延只是越俎代庖,這天庭可是不知道的,若是出了什麼事,也是由北海龍王擔著禍的。況且,他既然有本事決堤黃河,怎麼會沒本事殺了敖延,我看敖延也不過如此??!”
一旁一直安靜聽著的魈琛發了聲:
“未必像你所說的那樣。玉扶舜不是傻瓜,他能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忍辱負重謀劃這樣大的案子,定是深思熟慮過的,任誰孤注一擲都會吝惜手中的砝碼,何況他本來擁有的就少。你說的情況,他一定也想到過,屆時,他一定會想辦法引誘敖延來現場的?!?
雲筱對魈琛的觀點有些異議,反問道:
“那他幹麼不殺了敖延呢?瞧他本事的都能幹決堤黃河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了!”
魈琛輕輕一笑,溫柔的看著雲筱,像看一個小孩子一樣:
“你在天庭供職了這麼多年,怎麼連這都不知道?他便是誅殺了敖延,也只是殺了敖延,但黃河決堤,淹死數百萬百姓的罪名,敖延落到天庭手裡,那便是軀殼盡毀,元神悉滅的極刑!他恨敖延恨到極致,只有敖延遭受這樣的極刑,他才能如意?!?
雲筱聽到這可怕的目的,聲音都涼了下來:
“那他自己豈不更慘?他何必如此?”
白霓在一旁輕聲接道:
“因爲恨那?!?
恨?
是啊,養父昆父是敖延殺的,顏錦是敖延奪走的,滿府上下的人都是敖延屠的,他怎麼可能不恨敖延,他簡直恨毒了敖延!仇恨的力量,終究是摧毀了一個人??!這樣歇斯底里、不顧一切的,只想讓敖延入十八層地獄!
雲筱聽到此處,終於沉默了,她現在也相信玉扶舜確實有那個動機和可能去決堤黃河,但是,白霓有什麼動機救天下的蒼生,她的話可以信嗎?
決堤黃河不是件小事,要阻止起來也非一時一刻能做成的,她須得確定這件事情,畢竟,事關河南河北流域內所有的百姓的身家性命。
“那皇帝呢?皇帝又憑什麼就受玉扶舜這個蠱惑?”
“若陛下是受了蠱惑,那倒容易了,說到蠱惑,難道我靈狐族的會比不上玉扶舜?但陛下非是收了蠱惑,而是蓄謀已久了!”
“怎麼個蓄謀已久法?”
“陛下因爲去年富康王起兵造反一事,恨透了河南河北的百姓,雖則富康王已被處死,全家抄沒,還株連了一大批人,陛下卻彷彿還沒有從那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我能感受到,陛下有時夜中會突然大聲說著夢話:‘亂民休想害朕!’或是從夢中驚醒,便不斷喃喃自語,誰勸都不聽。我開頭沒有十分在意,後來才發覺,陛下已經對河南河北流域的百姓畏如猛虎,生怕他們再擁立個富康王第二的出來。故而今日走了這樣的極端路子?!?
“擁兵造反的是富康王,百姓又有什麼錯?一年辛苦,顆粒無收,全家人吃不上飯,如何不愁?朝廷不管,出來個富康王開倉施糧,他們自然擁護!皇帝失了民心,還要怪民不附他?!這是何等道理?!”
雲筱的聲調又激昂起來,她眼前似乎已經顯出去年災民流落街頭,餓殍遍野的圖景來,眼中漸漸蘊起了熱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何她聽到凡人悲慘的經歷會這樣痛心。
“是啊!我何嘗沒有委婉的勸過陛下,陛下卻拿出‘君舟民水’的一套來說,還說水要覆舟,舟能不避?還說天子之權由天而賜,他所作所爲都是天的意旨,誰也不能攔他!這樣一個帝王,他心中從來就沒有裝過他的子民,他又怎麼會心疼河洛的百姓!在他看來,那些不過是些卑微的草芥!我又問陛下,負責將百姓領到黃河兩岸旁的將軍士兵們要怎麼辦。陛下說顧不了他們,只能讓他們表一表最後對王朝的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