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內務府的人辦事利索,啟祥宮很快收拾整齊,林貴人晉封為祥嬪,而熙嬪晉封為熙貴嬪。
彼時宮中女子少,以前從未侍寢的承乾宮麗貴人與未央宮安貴人得了皇上侍寢的機會,終于也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春雨貴如油,天光甚好。
隨著太陽夕斜而圓月冉冉,滿宮里都上了燭火,甬道上除去宮人步履匆匆也再無旁人。
鳳鸞春恩車自清寧宮接走了早已不受寵的燕常在。車角掛的風鈴隨車一晃一晃越發清脆入耳。
皇后吃力的伸手將身上的衣服緊了緊,努力收了腹部卻不能。床鋪與桌子椅子上都堆了一件件的華美服飾,都是曾經皇后極珍愛的。
后宮那么多女人都有了身孕,一個一個瓜熟蒂落。
錦貴妃生了皇子,身材依舊如初,淑答應產下公主,也不過幾月便清瘦回去了。
如今連祥嬪與熙貴嬪也都接連有孕。
孟亦夭痛惱的心口發疼,手下力道更重了幾分,衣服穿不進去,盤扣死活都掛不到一起,急得伺候的海云在這樣天氣里已是滿身汗水。
“罷了!”孟亦夭吃痛,推開仍舊用力夠扣子的海云,三下兩下去掉身上的這件銹黃色春裝,煩躁不堪。
“娘娘,”海云忙好言相勸“當初娘娘為了太子,吃的有些發福……如今娘娘身子沒有好利索,到底不容易瘦下去,娘娘別著急,再過過肯定是沒問題的。”
孟亦夭惱道:“再過過,再過過,你這樣講,太醫也這么說!可本宮這腰身是越來越粗!”她伸出自己的手,擺在燭火前“如今連先前的指環都套不進去了!”
海云微皺了眉頭,不敢再言語。
這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此前皇后娘娘興致大發,將從前的衣服都翻出來,結果發現一件都穿不進去,到了時間只能穿新做的。本也無可厚非,只是新作的衣服大多如同床單一樣,娘娘看了就心煩。
再翻出以前的衣服穿不進去,難免要罵人撒氣。
第二日晨起,燕常在春風滿面來給孟亦夭請安,更是刺痛了孟亦夭的心。
此前燕常在病成那個樣子,如今也全都好了,臉色紅潤不說,更多了幾分韻味,帶了那一點點的病氣,更叫人疼惜。
唯獨皇后自己,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都能感受到腰身的肉維了自己一圈,越發不愛穿些輕薄的衣服。縱使這樣也擋不住一身的肉。
顧長歌環視左右笑著起身說道:“皇后娘娘,如今天氣越發熱起來,逸暉在臣妾那愈發睡得不安穩,臣妾憂心,就先告辭了。”
說罷行禮,轉身離去。
溫木槿與其他妃嬪也都起身,行禮離去。
皇后看著下首獨自坐在那里飲茶的燕常在,疑惑道:“怎么,你還有話跟本宮說嘛?”
燕常在莞爾一笑,站起來說道:“也不是,只是臣妾宮里呀,沒事做,此前懷孕小產,后來又傷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臣妾想,不如多陪陪娘娘。”
孟亦夭嘴角扯動,陪本宮……不過是兩個不適合生育的女子一起取暖罷了。
如今天氣轉暖,可坤寧宮里依舊寒冷如冬,怎及貴妃的宮里,縱使是臘月飄雪,依舊能開一樹花。
她淡淡而笑,起身扶著海云:“燕常在還是回吧,如今錦貴妃瓜熟蒂落,倒還有兩個有孕的呢,本宮忙于照顧她們,自然不如常在清閑得趣……常在有空,還是想想怎么安身立足吧。”
說罷便要回去。
燕常在笑著甩了下帕子,掩住嘴:“皇后娘娘,臣妾有句不當說的,只是如今臣妾與娘娘是一條船上的,自然是希望娘娘好。臣妾如今不能生了,皇后娘娘可要打算著,熙貴嬪如今有孕就是貴嬪,若是生了皇子,那邊是妃了。”
孟亦夭冷冷回眸。
燕常在絲毫不見懼意,繼續道:“若她是熙妃,皇子就能養在眼前了。皇子漸漸長大,貴妃,皇貴妃,皇……一步一步,娘娘到時候該如何自處?”
孟亦夭凝眉:“本宮用你,自然是有你的用處。”
“噗嗤……”燕常在難以控制笑出聲來,淚花都要滴落了“娘娘,不是臣妾說,就算臣妾能阻撓了熙貴嬪的這一胎,難不成能一直不讓她懷孕嗎?那祥嬪的胎呢?最不濟她們都不能生了,還有二皇子逸暉呢……”
孟亦夭被她一說,攥了帕子的手不自覺收緊:“那你的打算呢?”
“皇后娘娘,您身為皇后,理應為東霆綿延子嗣,最好的就是您自己懷有龍裔!”
“胡鬧!”孟亦夭身子微微發抖“本宮……本宮此前生產傷了身子……又如何……”
“您是東霆的皇后,天下之母!后宮的嬪妃生下來的孩子都要喚您一聲母后。”
孟亦夭一愣:“你是說……讓本宮收養公主那樣,收養逸暉……?”
燕常在輕輕搖頭,暗忖怪不得皇后如今不得皇上心,如此愚鈍,當真不配做一個皇后。她輕輕掃了海云一眼:“錦貴妃如日中天,身后又有將軍撐腰,日后難保不會狗急跳墻,到時候皇后娘娘也落不得好。如今錦貴妃并無不臣之心,一心養育皇子,這是好事。”
她頓一頓,繼續說道:“皇后娘娘不如選擇一個信得過的,只要保證她永遠不會被皇上寵愛抬位份,又能為皇上生下孩子……這樣……皇后娘娘理所當然將孩子養在身邊了……”
海云被她瞧得有些難受,她目光如芒在背,不覺打了個冷戰。
“臣妾言盡于此,臣妾告退了。”燕常在福身,緩緩走了出去。
孟亦夭站在大殿之內,瞧著殿內空空如也,不覺開始思考燕常在說的話。
顧長歌與溫木槿才走到翊坤宮外,溫木槿輕輕駐足,望著顧長歌說道:“姐姐,臣妾有事情要做,姐姐先回去吧。”
顧長歌心下詫異:“你要做什么去?”
溫木槿表情有幾分古怪,讓顧長歌不免揪心起來,她拉住溫木槿的手腕,輕輕拽了一下:“不管多要緊的事情,先回宮歇一下再說也不遲。”
沒想到溫木槿無動于衷,只是推脫笑道:“姐姐先去吧,我保證不會有事的,只不過是香芝大婚的事情,臣妾方才想到的,要為香芝去籌備些東西。”
說完莞爾一笑,徑自離開了。
顧長歌蹙了蹙眉,問身邊的紅翡:“香芝出宮的事情,內務府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吧?”
紅翡躬身稱是。
一直到半夜,安靜的甬道里有宮人們抬了肩輿的腳步聲,皇后站在宮門口,望著越行越遠的紫色衣裙,手指輕輕收緊。
身后傳來海云提醒的聲音:“娘娘,燕常在離開娘娘是不必相送的。”
孟亦夭苦笑一聲,轉過身來,瞧海云,如今也是有二十出頭的年紀了,是身邊最得臉的宮女,換了那些新入宮嬪妃的或者是小宮女都要喚她一聲姑姑。
海云一如既往的干練利索,鵝蛋臉顯露幾分富貴模樣。這些日子燕常在的話在自己耳邊回響了許多次,只是她雖貴為皇后,卻仍舊有許多的不得已。
自己的妹妹孟璇夕向來如她母親般是個心眼大的,入宮后對自己不恭敬,明面上卻也不直接起齟齬,看似一家親的模樣,暗地里不知要怎么詆毀。
而自己本來有一個喬柳雙,但她擅自行動,但凡是個人,都希望能有出人頭地不受控制的一天。一旦發現有可能甩脫控制,就會失去主動權。
如今唯有一個燕常在,她雖再得皇帝的寵愛,到底也不能生育,如同一個廢人,是不足為慮的,卻也實在毫無用處。
今日十五月圓,裴縝一定會過來。
手中顫抖的捏著一個小紙包,眼前的一桌子菜肴早已冷了多時……她咬了咬嘴唇,看著海云道:“海云,你去瞧瞧,皇上到哪了。”
海云應聲而退,她迅速將藥包打開,雙手略微有些顫抖不聽使喚,卻也準確無誤的將半包藥下入一盞芙蓉羹里。另外半包,便倒入酒壺。
海云回來說皇上如今還在乾清宮,孟大人尚在。
孟亦夭點了點頭,指著芙蓉羹道:“這碗芙蓉羹你拿下去吃了吧,你陪著我等著也是白等,今晚上夜你先墊點,免得半夜餓了。”
海云神色一喜,端了芙蓉羹下去了。
不一會,裴縝就過來了,他本不想再吃,方才在乾清宮里,用了毓貴妃送來的膳食,也不餓。
只是皇后心情很好,想要喝兩杯,他知道皇后心里苦了多日,不愿她難堪,便執了酒盞親自倒酒,二人對飲幾杯。
夜已深,皇后傳海云進來鋪床。
海云進來的時候,面色便有些不正產的潮紅,對著裴縝一行禮,不敢瞧他,迅速往內屋去了。
皇后親自引了裴縝進屋,為他寬衣,手指輕輕撫摸過裴縝的衣襟,許久了,裴縝都不愿如此親昵。
許是酒精的作用,空氣里也旖旎起來。
海云行禮道:“床鋪已經鋪好……奴婢……奴婢……”她忽的抬頭,水汪汪的眼睛瞧著裴縝,而裴縝此時呼吸有幾分凝滯。
孟亦夭心里猛地抽痛,面上卻笑,不動聲色的打量了裴縝的臉,見他直愣愣的看著海云,半晌才說出一句:“朕此前也未察覺,海云如今也是大姑娘了,當年入王府,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海云臉上潮紅一片,羞澀的低頭便要離開。
裴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卻立刻發現行為不妥,要放開。
孟亦夭笑道:“海云,好好服侍皇上……臣妾……臣妾去瞧瞧公主。”
裴縝帶著興致瞧著海云,一手不耐煩揮動了一下,海云面上泛紅,自是心里高興。
房門被輕輕掩上,一陣陣旖旎似是擋不住的春光。
孟亦夭背脊僵硬,靠在公主房中的門框上,淚水無聲落下。